第424章別修的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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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片嶄新、完美的黑色平麵上,一個極其微小,卻又無比紮眼的不和諧之處,刺入了他的視野。
那是一塊新換的方形井蓋,本應與路麵嚴絲合縫。
然而,以井蓋的四個角為起點,四道細如發絲的裂紋,正呈放射狀向外延伸,在平滑的柏油上刻下了對稱的、帶有某種幾何美感的傷痕。
這種規整,絕非車輛碾壓或地基自然沉降所能造成。
林工將工程車緩緩靠邊停穩,打起雙閃。
他走下車,蹲在井蓋旁,指尖輕輕撫過那冰冷的裂紋。
瀝青的顆粒感順著指腹傳來,裂縫的邊緣異常銳利,仿佛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刻刀精準地切割而成。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記憶深處,一張泛黃的圖紙被瞬間調取出來。
那是趙師傅還在世時,偷偷塞給他的一疊資料裏的一頁,上麵手繪著幾種被他稱作“禁忌拓撲結構”的圖形,並嚴厲告誡,一旦在現實中發現吻合的痕跡,絕不能按常規流程修複。
眼前這放射狀的裂紋,其走向、角度,甚至延伸的長度比例,都與圖紙上一個代號為“地縛”的陣圖分毫不差。
他沒有拿出手機拍照上報,那等於向一個看不見的敵人宣告自己看懂了它的布局。
他站起身,回到車裏,從工具箱中取出一支大功率熱熔膠槍和幾根黑色的膠棒。
滋滋的輕響中,膠槍噴嘴變得熾熱。
他再次蹲下,將滾燙的黑色熔膠,小心翼翼地灌入那些不祥的裂紋中。
熔膠迅速冷卻,與黑色的柏油路麵幾乎融為一體。
他的動作精準而穩定,像一個正在縫合傷口的外科醫生。
然而,在填充最後一道最長的裂紋時,他的手“不經意”地停頓了一下,在裂紋的中段,留下了一段約莫半厘米寬的空隙,沒有封死。
一個完美的封印被他故意製造了一個瑕疵。
做完這一切,他收拾好工具,驅車離去,仿佛隻是一個路過並順手處理了點小毛病的熱心市政員工。
三天後,市政熱線接到了市民投訴,反映那段新修路麵存在“施工質量問題”,修補得極為潦草,留下了難看的疤痕。
工單很快下派,一支道路養護隊被派遣到現場。
施工隊長對著那條半途而廢的膠痕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指揮工人用風鎬鑿開井蓋周邊的路麵。
瀝青碎塊翻飛,露出了下方的土層。
然而,所有人都奇怪地發現,井蓋下方的地基無比堅實,根本沒有任何沉降或空洞的跡象。
“媽的,瞎投訴。”隊長撓了撓頭,想不通原因,最後隻當是熱脹冷縮導致的瀝青自然開裂。
他們沒有深究,草草地重新填補了那塊區域,用壓路機來回碾壓了幾遍,直至路麵再次變得完美無瑕。
數周後,林工再次路過此地,平整的路麵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
他知道,那個點位再也不會出現異常了。
真正的封印,不是完美地堵上漏洞,而是引誘別人用一種更徹底、更無知的方式,將它連同它存在的地基一並抹去。
是讓所有人都覺得,那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失敗品。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遠在鄉下的王主任,也正進行著一場同樣無聲的博弈。
他收到一封沒有寄信人地址的匿名信,信封裏沒有信紙,隻有一張泛黃的粗糙紙片,紙片中央,粘著一粒早已幹枯硬化的蠟蟲屍體。
王主任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
他認得這東西,是舊時官府或大戶人家封緘機要信函時,為防私拆而特意混入封蠟中的蜜蠟蠹蟲。
這種蟲子專食含有動物膠質的蜂蠟與紙張,一旦封蠟被外力破壞,蟲卵便會因接觸空氣而孵化,將信件啃噬殆盡,是一種古老的物理保密手段。
但這隻,是死的。
一個死去的信使,傳遞的往往是比信件本身更惡毒的信息。
他沒有丟棄這不祥之物。
他找出一個小小的玻璃藥瓶,將那片帶著蟲屍的紙片小心翼翼地置入瓶中,擰緊瓶蓋,擺在了書房朝東的窗台上,讓它每日都能沐浴到第一縷朝陽。
整整七天,他什麽都沒做,隻是靜靜觀察。
七日之後,原本幹燥的玻璃瓶內壁上,竟凝結出了一層細密的水珠,那具幹癟的蟲屍,似乎也比之前略微膨大了一絲。
他依舊不動聲色,從第八天起,每日用滴管往瓶中滴入一滴清水。
月滿之夜,萬籟俱寂。
王主任獨自坐在書房,玻璃瓶就在他手邊的茶幾上。
忽然,一陣極其輕微、細弱遊絲的啃噬聲,從瓶中傳了出來。
沙沙,沙沙……那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持續了整整三分鍾,又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
次日清晨,王主任拿起玻璃瓶,裏麵的蟲屍依舊是那副幹枯的死狀。
但他敏銳地發現,書房牆上懸掛的所有裝裱好的舊照片,其紙質邊緣,都出現了如同被微型昆蟲啃咬過的、極其細微的鋸齒狀缺口。
唯獨書桌上擺著的一張他與父母的童年合影,完好無損。
他明白了。
這是一個指向性的詛咒,它會吞噬掉所有被“記錄”的過去,隻留下那個被施咒者選定的“錨點”。
王主任默默地將那個玻璃瓶帶到院中,用火鉗夾住,以噴燈燒至玻璃融化,最後將冷卻後的灰燼與結塊拌入花盆的泥土裏。
他知道,有些守護,必須以腐朽本身為食,誘其飽餐一頓,再將其與養分一同焚毀。
城市的地下脈絡裏,林工的戰鬥則更加直接。
一批新型的智能井蓋即將投入使用,在安裝前的例行調試中,他發現這批井蓋的內置芯片,在溫度低於5攝氏度時,會短暫地激活一段無法被常規程序訪問的隱藏指令集。
這段指令一旦運行,會向一個未知的網絡地址返回一個代碼:“R77”。
他嚐試了所有他知道的方法,都無法刪除這段如同病毒般頑固的底層程序。
放棄硬碰硬,他選擇了釜底抽薪。
在每一台井蓋安裝之前,他都會用一張極細目的砂紙,在那圈黑色的橡膠防水圈最不起眼的內側,不輕不重地磨上幾下。
磨損的痕跡肉眼難辨,卻足以破壞其絕對的氣密性。
一個月後,隨著第一場冬雨的降臨,報修工單雪片般飛來。
數十台新安裝的智能井蓋因內部電路受潮而提前報廢,導致整個片區的試點項目被緊急叫停,進入重新評估階段。
林工在提交的故障分析報告中寫道:“初步判斷,該批次產品的防水密封圈在低溫環境下存在脆化風險,屬於工藝上的批次性缺陷。”
專家組經過一番“嚴謹”的現場勘查和實驗室模擬,最終采納了他的結論。
沒有人再去深究那段永遠不會再有機會被激活的隱藏代碼,來自何方。
當一個故障看起來太過合理、太過符合人們對“豆腐渣工程”的刻板印象時,就不會有人再去追問那個真正致命的原因。
不久,某老舊小區的改造工程竣工,林工作為市政代表參與最終驗收。
在一棟居民樓的外牆上,一根新安裝的白色雨水管在二樓的拐角處,顯得格外紮眼。
他眯起眼睛,看到那嶄新的油漆並未完全幹透,隱約之間,底層舊漆殘留的一個深色數字“97”,如同水印般透了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向施工方負責人指出了這一點。
對方滿口答應,卻隻是讓工人拿來漆刷,敷衍地在原處又刷了一遍。
當晚,夜深人靜,林工獨自返回了這裏。
他戴上手套,用一片鋒利的刀片,小心翼翼地刮掉了那塊剛剛補刷、尚未幹透的新漆,露出了那個“97”。
然後,他從工具包裏拿出一小罐快幹型防水塗料,用一支小號畫筆,在原位一絲不苟地寫下了一個全新的編號:“T001”。
寫完後,他再用一罐同色號的自噴漆,完美地覆蓋了上去。
一周後,物業接到居民反映,說那處雨水管的油漆無故起泡脫落。
維修工人趕到現場,刮開起泡的漆皮,看到的隻有一個清晰的“T001”。
“搞錯了嘛這不是,”工人嘟囔著,“這裏應該是97號管,他們裝成T01了,難怪接口對不上,漆都頂起來了。”為了省事,也為了掩蓋“錯誤”,他們幹脆將整段拐角水管連同上麵的編號一起鋸掉,換上了一根全新的。
林工在不遠處的車裏,看著被扔進垃圾車的舊管道,眼神平靜。
最有效的篡改,就是提供一個更具說服力的錯誤,讓後來者親手抹去最初的真相。
冬至,淩晨四點,城市還在沉睡。
林工按例巡查至平安通道天橋。
寒氣徹骨,他看到橋墩下方的那個凹槽內,再次凝結起一層厚厚的白冰。
冰層之下,那七個熟悉的英文字母,正散發著幽幽的微光,緩緩浮現——REMEMBER。
這一次,他沒有去接水管,也沒有試圖用任何工具去破壞。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一個憑吊故友的過客。
寒風吹動著他的衣角,他與那行冰冷的字跡對視了良久。
終於,他解開厚重工裝外套的紐扣,從最貼身的內袋裏,取出一截早已幹涸、隻剩下短短一截的紅色蠟筆頭。
他走上前,彎下腰,用那支幾乎握不住的蠟筆頭,在光潔的冰麵上,輕輕地、隨意地描了一道斜線。
那道紅色的劃痕,正好劃破了第一個字母“R”的右腿,將它變成了一個不完整的符號。
REMEMBER,變成了REME BER。
一個微不足道的、孩童塗鴉般的破壞。
他收起蠟筆頭,重新拉好外套,轉身,緩步離去,沒有再回頭。
身後,寒風卷起地上的殘雪,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隨著氣溫的緩慢回升,那層冰與上麵的字跡,都將在晨光中漸漸融化。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林工駕駛著工程車穿行在寂靜的街道上。
一夜的忙碌告一段落,但他的神經沒有絲毫放鬆。
當車子行駛至城西的工業區邊緣時,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被路邊一排高大的鐵絲網所吸引。
那是城西變電站的外圍。
他的視線越過鐵絲網,落在變電站後方,那片通向地下、被水泥蓋板覆蓋著的電纜溝區域。
一切看起來都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卻無聲地收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