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末日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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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邦曆434年,外焰邊疆。
    少年踩碎一具風幹骸骨,背靠岩壁瞭望遠方。
    遠處地平線浮動蜃影般的白光。
    據自己的老師所講,那是守火密教的“第二烈陽”,當今文明世界裏最為巨大的光炬燈塔,即便在遙遠的外焰邊疆,依舊能窺見它的燃燒。
    空氣中漂浮著鐵鏽與腐肉混合的腥甜,像是有人把生鏽的刀插進爛蘋果,這是荒野上常有的味道。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向著荒野大喊老師的名字。
    “努恩!”
    “努恩·索夫洛瓦!”
    聲音在空曠的荒野上回蕩,沒有任何回應。
    許久後,少年無奈地接受了事實——那場詭異的沙塵暴令他與自己的老師、努恩失聯了。
    少年望了望逐漸西下的太陽,又瞧了瞧天邊一點點彌漫過來的陰影,計算了一下自己與白崖鎮之間距離,再想起黑夜來臨後,將從荒野裏浮現的死域……
    他重溫了一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近十年的種種經曆,憤恨地抽出長劍,猛砸著皸裂的地麵。
    希裏安聲嘶力竭道。
    “我受夠了!”
    ……
    作為一名穿越者,希裏安·索夫洛瓦的記憶始於自己七歲那一年。
    那時努恩把年僅七歲的希裏安,從荒野上撿回了白崖鎮。
    鎮民們誇讚希裏安是一個幸運的孩子。
    在危機四伏的荒野上,希裏安既沒有被妖魔吃掉,也沒有被混沌汙染,除了太陽把自己曬的有點脫水外,沒有任何異樣。
    努恩收養了他,取名希裏安,並冠以了自己的姓氏。
    鎮民們圍著希裏安載歌載舞,年幼的希裏安也滿懷期待喜迎新人生。
    直到一年後的某一夜,努恩一句“是時候讓你見見世界的殘酷”後,把希裏安帶到了白崖鎮的高牆上,望向漆黑的深夜。
    回想起前世對於各種穿越故事的設想,什麽逆襲人生、什麽無敵天下、什麽瀟灑暢遊……直到那一夜,希裏安才意識到命運對自己開了一個怎樣的玩笑。
    “這異世界之旅是否有些過於艱難了!”
    大聲抱怨中,希裏安終於在快要入夜前,找到了一處避風的地方。
    那是一處建築的殘垣斷壁,希裏安沒時間思考廢墟曾經的宏偉與曆史,像這樣的殘垣斷壁在外焰邊疆的荒野上到處都是。
    希裏安收集起了幹草與枯樹枝,搬來石塊,搭建起一個簡易的篝火。
    溫暖的火光令希裏安內心的危機感稍稍平複了些許,可不等希裏安鬆一口氣,地平線盡頭的最後一縷陽光也消失在了黑暗裏。
    希裏安愣了一下,打開罐子,倒出一縷縷塵埃般的紅色晶體,將其投入了篝火之中。
    晶體隨著火焰一同燃燒,產生了某種焰色反應般,火焰化作了純淨的白色,撫平了自黑夜而來的寒意。
    那足以凍傷靈魂的寒意。
    解決完基礎的安全保障後,希裏安檢查起了自己剩餘的裝備。
    槍與劍、食物與水外,就是存有紅色晶體粉末的小罐子了。
    確定完裝備後,希裏安鬆了一口氣,在荒野上過夜可謂是自殺行為,但有了這些東西,希裏安也許能活下來。
    也許……
    抓起長劍,握緊槍柄,希裏安靠著廢墟的牆角坐下,篝火在身前燃燒。
    夜色深了起來,希裏安沒有絲毫的困意,目光始終死盯著眼前的黑暗。
    “你們已經來了,對吧?”
    希裏安自言自語,表情變得凝重,渾身的肌肉也隨之緊繃。
    黑暗裏傳來一陣陣嗚咽的嘯叫聲,像是在回應希裏安的問候。
    世界曾爆發過一場名為無晝浩劫的災難,自此之後,每當黑夜降臨時,就會有一股灰色的濃霧覆蓋世界,那些混沌生物們也將從灰霧裏走來,席卷大地。
    希裏安低聲喚起它們的名字。
    “妖魔……”
    黑暗在火光外沸騰!
    頃刻間,詭異的嘶吼聲填滿了希裏安的耳膜。
    那聲音並非來自喉舌——那是骨骼摩擦、髒器蠕動、甲殼迸裂的混沌交響。
    妖魔們的輪廓在火光的映襯下扭曲如融化的金屬,時而膨脹成山巒般的肉瘤,時而坍縮為千百隻複眼攢聚的球體。
    畸變的利爪前肢試探性地刺入篝火的光芒中。
    頃刻間,妖魔的血肉詭異地自燃了起來,像是被火光燙傷了般,鱗片立刻因灼燒卷曲剝落,露出下方血淋淋的骨肉,但創口轉瞬增生出更多荊棘狀的附肢。
    希裏安屏住呼吸。
    火堆劈啪炸開一顆火星,照亮離希裏安最近的一張麵孔。
    本該是頭顱的位置豎著一列顎骨,每張嘴裏都叼著半截人類指骨,齒縫間滴落的黏液在地麵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血……肉……”
    模糊不清的聲音從其口中響起,妖魔饑渴地向著希裏安逼近,卻又被火光所阻絕,難以前進分毫。
    一陣失落似的哀怨聲後,躁動的黑暗平靜了下來,猙獰的臉龐隱入黑暗。
    希裏安沒有因此鬆了口氣,妖魔們沒有離開,它們就在離自己數米外的黑暗裏,如捕食者般靜靜地窺探著希裏安,耐心地等待著……
    等待魂髓燃盡,篝火熄滅的那一刻。
    “這世界真是糟透了啊。”
    希裏安抱怨地拿起小罐子,向篝火再次傾倒了些名為魂髓的紅色晶體。
    火苗躥升了幾下,妖魔又退讓了幾分,消失在了朦朧的灰霧裏。
    確定暫時安全下來後,希裏安抬頭望向夜空。
    和被灰霧與妖魔覆蓋的大地不同,夜空的景色極為瑰麗。
    每當望向這深邃夜空時,希裏安都會清晰地認識到,這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
    希裏安記憶裏的世界,夜空中隻有一顆月亮,但如今的世界裏,天穹被兩輪冷月割裂。
    蒼白如死嬰瞳孔的碎月高懸東方,裂紋中滲出幽藍的輝光,像是注射進靜脈裏的毒劑。
    猩紅如腐敗髒器的血月盤踞西方,表麵浮動著瀝青狀的陰影,每當陰影翻湧,便有金屬嘶鳴般的尖嘯聲穿透大氣。
    一條淺淺的星環貫穿雙月,如同一條清晰的分界線,橫跨夜空、環繞星球。
    如果忘記這糟糕的處境,這還確實是不錯的景色。
    希裏安向篝火裏又添了點魂髓,確保火光仍能抵禦妖魔的們的靠近。
    魂髓由執炬人的鮮血提煉而成,經過燃燒後具有抵抗混沌侵襲的力量。
    希裏安的老師、努恩是白崖鎮中唯一一位執炬人,夜幕降臨時,為了確保白崖鎮的安全,他必然會返回白崖鎮,進行守夜巡邏。
    因此,當希裏安意識到自己得在荒野上過夜時,毫不期待努恩會冒險來搜尋自己。
    比起個人的生命,努恩顯然更在意整座白崖鎮的存亡。
    望向茫茫黑暗,經過一陣搜尋後,希裏安隱隱約約能窺見一道微弱的光點,那道光點正是白崖鎮裏光炬燈塔所散發的光芒。
    光炬燈塔會燃燒大量的魂髓,光芒籠罩整座白崖鎮,阻止混沌的入侵,讓小鎮居民們得以安度夜晚。
    但不包括希裏安。
    自打八歲起,被努恩帶著見識了妖魔們的存在,希裏安就沒睡過一個好夜。
    努恩承擔了白崖鎮全部的安全工作,希裏安這個被撿來的便宜孩子,自然成為了他的學生,隨他一起巡夜。
    感謝這麽多年巡夜積累的經驗,普通人流落荒野過夜,恐怕天一黑就被妖魔吃個幹淨,希裏安倒是憑借著豐富的經驗撐到了後半夜。
    隻是豐富的經驗積累並不能解決現實問題。
    “見底了啊……”
    希裏安翻了翻罐子,裏麵隻剩下淺淺的一層魂髓了。
    照這種速度消耗下去,希裏安攜帶的魂髓將在天亮前燃燒殆盡。
    為了延長續航,希裏安減少了魂髓的投入,代價則是燃燒的亮度降低。
    火光褪色了般,純淨的白光逐漸消失。
    與此同時,本該被夜色溶解的輪廓又再次清晰了起來,影影綽綽。
    妖魔們覺察到了火焰的虛弱,又一次地嚐試越過火光,忍著強烈的灼燒感,渴求似地伸出畸變的手掌,去抓撓眼前新鮮可口的靈魂。
    希裏安緊靠牆壁,與妖魔們保持對峙。
    “你們這副饑渴難耐的樣子,看起來真病態啊……離我遠點!”
    說起糟糕的玩笑話時,希裏安還花了十幾秒的時間,進行了極為嚴酷的心理鬥爭。
    最終。
    希裏安成功說服自己,沒讓槍膛內的子彈,作為解決自己當下人生困境的終極方案。
    比起將子彈送入自己的頭顱之中,希裏安寧願把它們塞進妖魔的喉嚨裏。
    可希裏安還是被逼入了絕境。
    五指陷入劍柄,指關節與劍柄鏽痂摩擦出粗糙的聲響。
    “人們總稱那場爆發在一個又一個黑暗千年前的無晝浩劫已經結束了。”
    希裏安向著一張張駭人的麵孔發出質問,回應他的隻是一段段無意義的呻吟聲。
    “可無晝浩劫結束了,為何你們仍在大地上行走呢?”
    希裏安揮出一道扭曲的慘白,鋒銳的金屬從容地斬斷了利爪,嵌入了妖魔的頭顱之中。
    “倒不如說——”
    拖曳著利刃劈開妖魔的顱腔時,希裏安恰好說完最後一個音節。
    “末日仍在進行時!”
    火光黯淡的一瞬,扣動扳機!
    暗紅色的血水從妖魔的眼窩裏噴湧而出,在希裏安臉上澆鑄出青銅麵具般的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