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誰搶了虎鞭酒?

字數:6200   加入書籤

A+A-


    “最後一口氣?”梁掌櫃這句話像一記悶棍,狠狠砸在武鬆頭上。
    武鬆自小父母雙亡,是哥哥武植一口餅子一口湯,硬是把他拉扯大的。
    武植對他,說是兄長,實則猶如父親一般。
    如果武植死了,那幾乎是滅了武鬆滿門!
    夜色如血,武鬆血紅著眼睛,向客房狂奔而去,喉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哥哥……”
    武鬆的吼聲劈開獅子樓走廊的昏暗,西門慶緊隨其後而入,鼻尖猛地撞上一股血氣味。
    客房內,武植蜷縮在床榻與矮幾的夾角處,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塊,像隻被踩爛的炊餅。
    潘金蓮癱坐在一旁滿臉煞白,十指死死摳著武植的袖口,指甲縫裏全是血絲,喉嚨裏擠出幼貓般的嗚咽:“相……公……!”
    武鬆悲憤跪地,蒲扇大的手托住兄長後腦——那裏黏糊糊的,血和腦漿糊了他滿掌。
    武植的嘴一張一合,卻隻吐出帶血的泡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胸骨凹陷下去,每喘一口氣,口中就“咕嘟”冒出一串血泡,像被紮破的豬尿脬。
    梁掌櫃飛奔而來,氣喘籲籲一指窗外,道:“當時小二看見一個蒙麵人從那邊翻走了,我已經讓小二速速去縣衙報官。這屋裏銀兩都在,獨獨丟了虎鞭酒。”
    “虎鞭酒……”西門慶瞳孔一縮。
    武鬆抱著武植,隻覺心口被一刀刀剜著那般痛,嘶聲問道“誰幹的?”
    “嗬…嗬…”武植的喉結上下滾動,染血的唾沫星子噴在武鬆臉上。
    他口不能言,忽然掙起半身,左手拽住武鬆的衣帶,提起帶血的手指,右手在武鬆手掌心顫巍巍點了三下,似乎想寫出什麽字來。
    手臂垂下,武植終是沒有寫完這個字,大腦袋一歪死在了武鬆懷裏。
    武鬆狼一般悲嚎起來,武植去了,在這世上他再無一個親人!
    “三點水?大郎寫的是一個梁字的起筆,定是梁山賊人!”梁掌櫃嘶聲道,“前些日子那紅毛鬼剛被抓住,如今梁山賊人好大膽子,還敢來陽穀作案……”
    武鬆的拳頭捏得“咯吱”響,他盯著掌心將幹未幹的血漬,忽然把臉埋進兄長頸窩。眾人隻聽見哢嚓一聲——他咬碎的後槽牙混著血唾沫,全咽進了肚子裏。
    西門慶神識中,鎖靈卻不同意:“‘三點水’起筆的字多了,溫、江、洗……我還說是‘潘’字呢,咦,莫非是潘金蓮害死了武植?”
    西門慶看一眼蜷縮在牆角的潘金蓮,心裏咯噔一下,心道絕不可能是她,因為這一世……自己也沒勾搭她呀!
    眼看武植咽了氣,潘金蓮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哭嚎著抱住武植拚命搖晃:“大郎……大郎,你怎麽就去了……”
    “哥…”武鬆的嚎叫聲像被刀劈開的竹子,從胸腔最深處裂出來。他忽然抓起染血的褥子裹住兄長——就像小時候武植用炊餅袋子給他擋雪。
    可這次,再沒人踮著腳往他懷裏塞熱乎乎的餅了。
    鎖靈在西門慶耳邊幽幽道:“嗚嗚,太慘了,大郎多好的人呀……哎~現在他真成‘三寸丁’了。不行,本姑娘要幫幫他……”
    一縷魂魄升起,慢慢擰成一股虹線,安靜地投入西門慶胸前的龍鱗鎖中。
    這縷虹線隻有西門慶能看到,武鬆等人誰也看不見。
    “正好!”鎖靈道:“囡囡在鎖裏也需要人照顧,武植天生忠厚老實,最合適不過。”
    西門慶問道:“這回,武植靈魂不變藥種子了?”
    鎖靈道:“變什麽藥種?武植為人忠厚,本姑娘才不做那麽殘忍的事。”
    一旁,潘金蓮目光呆滯,一言不發。她的指尖還沾著武植的血,那血在她指甲縫裏凝成十枚小小的月牙。
    她突然想起去年冬至,他蹲在灶台邊吹火,灰沾了滿臉,卻把第一碗熱湯推給她時說的那句:“趁……趁熱乎……”——現在他冷了,比那碗擱久了的湯還冷,再沒人結結巴巴喚她“金蓮”了。
    一夜之間,武植被害的消息傳遍陽穀。
    尤其他臨死前在武鬆掌心連點三下,這事在坊間傳得是神乎其神,添油加醋,大街小巷都在痛罵梁山賊人。
    胡月還詳細勘查現場,又詢問了潘金蓮,按照潘金蓮的說法,那賊人凶神惡煞,當時不但要搶虎鞭酒,還對她動手動腳,是武植拚死擋在她麵前……
    眾人大嘩,前幾日劉唐當眾招供自己“嫖”了王婆,今日梁山賊寇又來搶虎鞭酒,調戲潘金蓮……
    梁山的名聲在陽穀縣市徹底崩壞了,人人都說梁山賊人好色,虧空了身子所以專程來搶虎鞭酒。
    不過,西門慶卻不信是梁山賊人所為。
    晁天王、公孫先生、吳學究那幾位,哪個像是對人妻室動歪念頭、為口虎鞭酒殺人劫寶的下作胚子?
    武鬆卻先入為主,認定了梁山賊寇殺害了自家兄長。
    他也不知梁山賊人躲在何處,直奔縣衙門口,將戴著重枷的劉唐一頓好打,若不是眾衙役死死抱住,劉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西門慶由著武鬆撒氣,他知道武鬆這性子,兄長莫名被害,這太歲神早晚要大開殺戒。
    連日來,武鬆披麻戴孝,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夜夜守在哥哥靈堂中,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累極了就蜷縮起身子睡在棺材前。
    潘金蓮連日來像是丟了魂,隻知道跪在靈堂前,默默地燒紙。
    西門慶夜夜陪著武鬆守靈,他心裏卻在琢磨,武植臨死前,手指在武鬆掌心連點三下,到底是想寫什麽字?
    難道真是個“梁”字?三點水的字可實在太多了。
    停靈七日後,武植按風俗火化,火焰衝天而起,武鬆挺直了脊梁,如山嶽般嘶吼道:“哥哥英靈不遠,待葬了哥哥,我定隻身闖上梁山,為哥哥討回公道報仇雪恨!”
    西門慶最清楚武鬆撕心裂肺般的痛,武植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骨肉親人了,就像囡囡是這世上自己唯一的骨肉親人一樣,他們倆都願意為親人付出一切。
    隻是囡囡還在,而武鬆連仇人是誰都不清楚,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盡早找出真凶來。
    怎麽找?西門慶也沒有頭緒,他思來想去,決定從虎鞭酒入手查起。
    反複盤算,隻有一人曾想當眾搶走虎鞭,那人便是秦風,他在府前將老虎剝皮燉肉時,秦風帶著青皮前來,曾揚言要搶走虎鞭酒。
    “反正得走一趟。”西門慶暗道:“秦風膽敢私吞下東平府下發的賑災銀子,背後肯定杵著一個大貪官,這事一定得查清楚!”
    鎖靈答應過他,鏟除一個貪官,就能與囡囡相聚半炷香的時間。
    無論為了女兒還是災民,秦府,他都必須走一趟。
    還有不到五天,劉唐就要當眾問斬了。
    武鬆不吃不喝不睡,夜夜守著靈堂,精神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這天夜裏,西門慶帶了兩壇好酒,來靈堂尋武鬆說話。
    武植臨死前在武鬆手掌心顫巍巍點了三下,眾人都認為是“梁”字的起筆,但西門慶卻覺得,不一定是三點水,也許是三個短橫呢?
    “三個短橫”就容易了,會不會是“三”字?或者“王”字,又或是“秦”字起筆?
    “啊!”武鬆聽著西門慶的分析,不住點頭,一拳砸在桌上,道:“秦風,一定是這廝,我現在就去抓住這廝當麵質問,若真是他,看我活活剮了他!”
    說著,武鬆大跨步就要出門。
    西門慶一把攔住武鬆,道:“你這般直勾勾殺上門去,無憑無據,就算真是秦風做的,他豈能當麵認了此事?”
    武鬆一梗脖子,叫道:“哥哥,那怎麽辦?”
    西門慶道:“這事,哥哥與你走一趟,不過你一定得聽話,決不能魯莽行事。”
    武鬆紅了眼眶,道:“哥哥,隻要幫我尋到真凶,我的命就是哥哥的。”
    西門慶點點頭,道:“什麽命不命的,你哥哥不在了,我就是你親哥哥,今夜隨我一同前去,咱們演一出好戲給秦風瞧瞧。”
    武鬆攥緊了拳頭,狠狠點了點頭。
    入夜了,兩道黑影翻上房頂,一路沿著屋脊,直奔城南賭坊而去。
    賭坊中烏煙瘴氣,吵鬧聲震天響,黑壓壓盡是賭徒在呼喝下注。
    兩道黑影壓低身子,繞過賭坊大廳,直奔後宅而去。
    西門慶正要躍上一處屋脊,鎖靈突然在他神識中叫道:“警告,警告!”
    西門慶一愣,立刻拉住武鬆伏下身子。
    “嘻嘻!”鎖靈笑道:“騙你的啦~不過右邊第三個瓦片是鬆的哦,哈哈!”
    西門慶哭笑不得。
    片刻之後,兩人來到後宅,從屋脊陰影處探出頭去。
    後院天井寬闊,燈火通明,屋簷下掛著三五個金絲雀兒鳥籠,一名婀娜歌姬懷抱琵琶正在唱曲兒。
    七八個漢子大馬金刀坐在太師椅上喝酒說笑,為首那人腆著個大肚子,正是秦風。
    兩道黑影裹著黑衣,臉上蒙著黑布,慢慢在屋脊陰影裏匍匐下來,正是西門慶和武鬆。
    “不要急,現在還不是下手的時候。”西門慶交代身邊的武鬆。
    武鬆點點頭,身子壓得更低。
    隻聽懷抱琵琶的歌姬,邊彈邊唱道——
    “什麽鳥兒穿青又穿白?什麽鳥兒身披著豆綠衫?
    什麽鳥催人把田種,什麽鳥雌雄就不分開那個咿呀咳,
    咿呀咳,喜鵲穿青又穿白,
    金鸚哥身披著綠豆衫,布穀鳥催人把田種,
    鴛鴦鳥雌雄就不分開那個咿呀咳,鴛鴦鳥雌雄就不分開那個咿呀咳……”
    琵琶琴弦響動,女子也唱得動聽。
    酒席之上,六七個人用手打著拍子聽得起勁,縣衙王允押司也在其中。
    秦風喝一盞酒,站起身來大笑道:“這曲子絕妙,老子聽了半天,就隻聽到一個‘鳥’字,哈哈”。
    陪席眾人大笑,把那歌姬羞得滿臉通紅,偏又退場不得。
    秦風招招手,喚來那名女子,單指挑起她的下巴,說道:“瞧你這害羞的模樣,倒有些像武植那死鬼的媳婦潘氏,哈哈,她那模樣腰肢想起來就讓人燥熱,如今這小娘子守了寡,嘿嘿……老子早晚把她當馬兒騎!”
    屋脊陰影裏,武鬆肩頭一晃,大手瞬間摸向身後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