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櫃子繡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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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寒冷凜冽,飄起漫天雪花。
西門慶思來想去,當下必須為潘金蓮先安排一處妥當地方居住,以免二人走後再生枝節。
別的不說,若是高通判當真持州府文書前來,縣衙也沒辦法,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潘娘子再入火坑?
末了,西門慶想了個法子——他家生藥鋪子在景陽岡後有一處藥穀,專司種植四季草藥,隻有幾個老婦看守山穀,不如讓潘金蓮暫住在藥穀中,避避風頭。
說走就走,當下西門慶喚來劉伯交代一番,劉伯駕著馬車親自送潘金蓮前去。
臨上馬車,潘金蓮扶著車幫,直勾勾盯著西門慶,哽咽道:“大官人,我相公大仇得報,但奴家的仇誰來報?”
西門慶上前一步,低聲道:“嫂嫂先去藥穀小住,這事情我定幫你辦得妥妥帖帖。”
潘金蓮一雙杏眼驀地睜開,向著西門慶福了一福,這才登上馬車,隨劉伯去了。
送走潘金蓮,西門慶與武鬆身著棉袍分乘兩馬,直奔清河縣而去。
馬蹄嗒嗒,不過日暮時分,兩人來到清河縣衙。
驗明身份,又向清河縣押司馬奎塞了一個大紅包,馬奎受寵若驚,當即擺宴接待西門慶和武鬆兩人。
一番寒暄,馬奎拿出卷宗,原來不久前,青河縣東城門外有一采藥女失蹤了。
衙役捕快在全縣勘查走訪,有人遠遠看到這名采藥女被一矮小漢子拖上馬車疾馳而去。
“矮小漢子?”西門慶問道:“這與梁山有何關係?”
馬奎搖搖頭,道:“說起來,這事也沒個憑據,但梁山最近不是新上了一夥賊人嗎?據稟報,其中就有一個諢號‘矮腳虎’王英的,聽聞此人最是貪花好色。”
西門慶笑道:“所以就先安到‘矮腳虎’頭上,也算……嘿嘿。”
馬奎一笑,不置可否。
兩人心裏門清,清河縣和陽穀縣都距離水泊梁山不遠,凡是疑難案件,推在梁山賊人身上既能推脫責任,又能一了百了。
官場嘛,向來如此。
西門慶又問馬奎,聽說清河縣有一致仕通判高老爺,不知府上在何處?
馬奎問:“兩位尋這位高老爺做什麽?”
西門慶解釋道:“前幾日高老爺家的管家高翔,在陽穀被人打了,我們兩兄弟想上門道歉。”
“打了就打了。”馬奎夾一口菜,道:“實不相瞞,高府管家在本地素有惡名,每日裏揣著大筆銀子,四處為高老爺采買丫鬟,哎,誰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但誰都不敢說透。”
“哦?”西門慶問道:“願聞其詳。”
馬奎道:“高老爺他一把年紀告老還鄉了,聽說在那活兒上卻老當益壯,折騰起小丫頭來精力旺得很,最近幾個月,聽說高管家,嘿嘿……專門人伢子手裏買了好些個年輕女子。……你二人要登門拜訪,隻管出城向北去就是,出城三四裏,有一處偌大院子,簷下掛滿臘肉,那便是高府了。”
“掛滿臘肉?”西門慶笑道。
“西門押司不知,二十年前高通判還未發跡。”馬奎夾起一片臘肉吃到嘴裏,邊嚼邊道:“那時,他本開有一間臘肉鋪子,不過卻苦讀兵書中了發解試武試,後來又在邊關任職二十多年,也算是弓馬嫻熟,勞苦功高了。聽說他與西夏作戰時傷了右臂,這才告老還鄉,這不又撿起做臘肉的老手藝來了,不過臘肉的味道確實是上品,嗬嗬,兩位嚐嚐,這盤臘肉就出自高府。”
西門慶與武鬆夾起臘肉品嚐,這臘肉果然肥而不膩、瘦而不柴,實是難得的美味。
當夜,三人喝得十分盡興,馬奎大醉而歸。
說幹就幹,月上中天的時候,西門慶先是咬牙挺過龍鱗反噬,又去喚醒武鬆,兩人悄悄翻出客棧圍牆,向北疾奔而去。
城北低矮的城牆,如何能擋得住這兩人?兩人鷂子般撲下城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夜色如墨,寒風卷著枯葉在官道上打著旋兒。
西門慶與武鬆一路潛行,兩人皆是一身夜行衣,唯有四隻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寒光。
“那狗官的內宅就在前麵。”西門慶壓低聲音,指了指不遠處一座燈火通明的院落。
那院牆上爬滿了枯藤,房簷下掛滿臘肉,夜風吹來,臘肉在風中相互碰撞,居然當當作響。
武鬆想起嫂嫂潘金蓮那雙含淚的眼睛,胸中怒火更甚:“我哥哥去了,剩下唯一的嫂嫂還要被你欺負?哼哼,走著瞧。”
二人沿著屋脊俯身而行,牆根下一個小廝正在小解,被武鬆一把掐住喉嚨,問道:“高仕德在何處?”
小廝滿眼驚懼,指了指後院西廂房,道:“爺爺饒命,老爺在那裏正熏臘肉。”
武鬆冷麵道:“卻饒你不得!”一個劈手打昏了小廝。
兩人翻過高牆直奔西廂房,如兩隻夜梟般悄無聲息地落在內院。
透過雕花窗欞,隻見一名身材矮小的老者站在院中,麵前擺著一排正在熏製的臘肉。柏木燃燒煙氣繚繞,將他那張肥膩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老爺,陽穀縣那邊……”一個尖嘴猴腮的人正戰戰兢兢地稟報,正是高翔。
高翔躬身道:“那邊的押司和都頭不肯放潘娘子回來。小的打聽清楚了,陽穀都頭武鬆,正是潘金蓮的小叔子,押司西門慶也與武植生前交好,還送了他一根虎鞭。這兩人根本不把老爺您放在眼裏,還指使賤民打傷了小的。”
“啪!”高仕德猛地拍案而起,一塊熏製中的臘肉被震落在地。
他臉上的黑肉抽搐著,綠豆小眼裏爆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貪婪:“好個陽穀縣!本官雖已致仕,小小的押司、都頭也敢下我的臉?真是活膩歪了!明日我就寫信給府衙,讓他們速速下文!我倒要看看,誰敢攔著本官接回潘家小蹄子?”
他說著,一把抓起身旁一個十八九歲的丫鬟。
那丫鬟生得眉清目秀,尤其一雙杏眼瞪得老大,盈滿的淚水在燈火折射下碎光點點……那飽受驚嚇的模樣非但不減清麗,反而讓人揪心。
“大人……大人饒命……稗子已經定親了……”丫鬟抖得像風裏的葉子,牙齒咯咯打顫,卻被高仕德一把扯進懷裏。
“嘖嘖,你這眉眼,倒有幾分像當年那個潘家小蹄子!”高仕德的左手劃過丫鬟的臉頰,留下幾道紅痕,“可惜當年被這小蹄子咬了一口……不過這次,等她回來,本官定要好好調教調教她……”
丫鬟的衣襟被粗暴扯開,露出雪白的肩膀。
她剛要呼救,就被高仕德用一塊臘肉塞住了嘴:“別吵,讓老爺好好疼疼你……”
武鬆在窗外看得眼中冒火,當下就要動手,卻被西門慶一把按住,低聲道:“再等等,打更人過來了。”
不遠處,“當當……”聲響,打更人敲著竹梆子過來了。
屋內,高仕德已將丫鬟按在熏肉架旁的矮榻上。
臘肉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發出“嗤嗤”的聲響,混合著丫鬟壓抑的嗚咽。
熏肉的濃煙在屋內彌漫,將這場暴行籠罩在一片昏黃中。
高仕德雖然身量不高,卻力氣極大,丫鬟拚命抵抗,霎時就被幾個大耳刮子打暈了過去。
高仕德銀笑著解開腰帶,他隨手扯過一塊熏製中的臘肉,掰下一塊肥膩的部分塞進嘴裏咀嚼,眼睛卻盯著丫鬟的腳。
“這雙繡鞋不錯……”他嘟囔著,彎腰脫下了丫鬟的繡花鞋。那是一雙淡粉色的軟緞鞋,鞋尖還繡著並蒂蓮。
高仕德捧著繡鞋,走到牆角一個烏木大櫃前。櫃門上雕刻著百美圖,一個個仕女或坐或立,神態各異。
他拉開櫃門,頓時一股混合了脂粉與黴味的怪味撲麵而來。
櫃中赫然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繡花鞋!紅的、綠的、藍的、紫的……足有一二百雙,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像是一個變態的戰利品展覽。
有的鞋上還沾著已經發黑的血跡,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瘮人。
“潘家小娘子,早晚有一天……”高仕德取過一方碧玉小印章,蘸了印泥,“啪”得在繡鞋上蓋上印章,“嘿嘿,今兒又要多一件藏品,哈哈!”
他將新得來的繡鞋放入櫃中,櫃中的每一雙繡鞋都蓋有這方印章,“我要把潘家娘子的繡鞋也收進來……嘿嘿,那三寸金蓮,嘿嘿……”說著,他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鎖靈突然在西門慶識海中尖叫:“惡心!這老豬狗也配碰姑娘們的繡鞋?”
這邊,高仕德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收藏中。
他從櫃子深處取出一雙特別精致的紅色繡鞋,放在鼻前深深一嗅:“這是李員外家千金的……那丫頭性子烈,最後投了井……可惜了這雙好鞋……”
他又取出一雙繡著“長命百歲”的素色繡鞋,貼在胸口道:“這雙繡鞋……嘿嘿,偶遇采藥女,到時多了幾分情趣。此女一身藥味,筋骨結實,像一匹烈馬駒子,哈哈……”
窗外,武鬆的拳頭已經捏得咯咯作響,西門慶也麵色鐵青,這等惡心變態的玩意兒,真是開了眼!
打更人的竹梆子聲漸漸遠去。
“動手!”西門慶低喝一聲,與武鬆如同兩股暴起的黑風,朝著高仕德屋內猛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