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穿鞋也上稅?

字數:5228   加入書籤

A+A-


    武鬆雙目充血,這一頭槌……當胸撞來,哪裏還收得住?
    “嘭”的一聲,西門慶胸口挨個正著,陽麵倒飛出去……
    “咦!”他居然沒事!
    對麵的武鬆倒是捂著頭蹲了下去,不停揉搓腦門。
    西門慶神識中,鎖靈大叫:“哎呦呦,痛死本姑娘了,這一頭槌可比虎爪勁道還大一些!”
    西門慶這才知道,又是龍鱗鎖替他承受了這一擊。
    “哥哥,我……”武鬆滿臉羞愧,望向西門慶:“哥哥,你沒事吧!”
    西門慶故意揉揉胸口,道:“沒事!”
    武鬆嘿嘿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方才打得興起,沒收住手!”
    西門慶隻能幹笑兩聲,化解尷尬,這場比試自己終究還是輸了!
    他神識中,鎖靈長歎一聲:“廢柴,你缺的不是招式機變!你這手段,江湖上也是頂尖的!你缺的呀——是敢把性命都豁出去、當成半斤爛肉給押上的狠勁呐!”
    “再來!”西門慶叫道。
    “好!”武鬆一躍而起,兩人又戰在一起。
    “廢柴,動手要狠,不然你還是個輸!”鎖靈叫道:“嘖嘖,有意思咯,廢柴殺起貪官汙吏來,那凶勁兒恨不能連人家的魂都給嚼碎了咽下去!怎麽?對上你這‘好’兄弟,就畏手畏腳,成了軟腳蝦?”
    電光石火間,西門慶心底一股積壓已久的無名業火猛地被點燃!
    那是對汙濁世道的恨,是對無力現實的怒,是對鎖靈嘲諷的反抗,更是對自身桎梏的不甘。
    棍影重重中,他非但不退,反而挺身疾進!右手五指陡然張開,帶著撕裂一切的狂暴意誌,竟硬生生抓入白蠟杆影!
    “哢嚓嚓——嘣!”
    一聲令人牙酸的爆裂巨響穿透雨幕。
    武鬆那根質地堅韌的哨棒,竟在他五指之間,如同被巨獸咬合般,瞬間炸裂成無數飛濺的木屑碎片!碎木裹脅著雨水,如同炸開的暗器四射!
    與此同時,西門慶的左手,快如閃電,已經如鷹爪般鐵爪般,毫無花哨地鎖死了武鬆的喉結!
    武鬆呼吸立斷,臉色瞬間漲紅發紫。
    西門慶趕緊收住手,武鬆酣暢淋漓大笑起來:“哈哈哈——咳咳咳……好!好!過癮!我武二郎的兄長!就該有這副天地都能鎖碎的狠勁!”
    自那夜之後,兩人的切磋陡然間攀上了另一個層次!
    一個招式間的搏命感更盛,拳風腿影裏裹脅著真正不死不休、焚身以求的極限悍勇;
    一個舉手投足間殺伐之氣凝聚,每一擊都蘊藏有玉石俱焚、與敵同亡的慘烈決絕!
    那對戰的風雷之聲,那碰撞的沉悶力道,那偶爾擦過要害帶出的血光,看得寄身銅鎖內的鎖靈都心驚肉跳,寒意透骨。
    她幽幽地歎氣,聲音難得沒了戲謔,帶著一絲真實的忌憚:“這兩人……一個教的,是‘豁出去’才能在這地獄般的人世活下來;一個教的,是怎麽把一身血肉骨頭都當柴禾燒了,送敵人上路……當真是……絕配!天生的瘋子絕配!嘻嘻……又怕又好看!”
    不過,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西門慶卻是最難熬的時候。
    龍鱗反噬雖痛,但思念像把無影刀,戳得他更痛。
    沉重如山的思念便如潮水般將西門慶淹沒。他幾乎是以哀求的姿態,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地撫摸著冰冷的龍鱗鎖,低聲下氣地對鎖靈訴說,才終於再次得到那吝嗇的許可。
    光影流轉,他短暫地進入到了龍鱗鎖那方奇異的空間。
    小小的囡囡像隻受驚的雛鳥撲進他懷裏,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手兒緊緊攥著他的衣角,似乎生怕一鬆開,爹爹又會消失無蹤。
    稚嫩的童音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充滿了足以融化鋼鐵的依戀。
    短短相聚的時光飛逝,當告別的時刻來臨,囡囡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洶湧而下,小小的臉蛋憋得通紅,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哭得紅腫不堪,如同兩顆被溢滿水分的聖女果。
    “爹爹別走!爹爹別走……囡囡怕,外麵黑!……”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西門慶的心尖上。
    然而,冰冷無情的鎖靈隻一揮手,空間如同水波般劇烈扭曲波動,西門慶連一句安慰都來不及說完,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甩了出去,重重跌回冰冷的現實中,徒留女兒肝腸寸斷的哭嚎在他耳際縈繞,和喉頭堵住的那股腥甜……
    光陰似箭,難抵嚴冬盡去,春意叩關。
    陽穀縣那位胡月胡主簿,幾封措辭一次比一次“懇切”的公文如同催命符般追到了清河縣——先是說縣衙案牘堆積如山,急需西門押司回衙理事;後又說春耕在即,治安甚是要緊,請武都頭速歸坐鎮。
    總而言之,理由千般,核心一個——速歸!
    兩人在清河縣逗留數月,也確實不能再耽擱了。
    更何況,在最後一次進入龍鱗鎖與女兒訣別後,西門慶的感知敏銳地捕捉到:鎖中那條承載著希望、維係著囡囡續命之藥的銀色小河,水位已悄然下降了不少。
    鎖靈那永遠帶著幾分譏誚的聲音隨即在他腦海中響起:“還傻愣著幹看?草藥要長得又快又壯,就得用這銀河水來澆灌!廢柴,你瞧瞧,這條河水可是小了不少!趕緊的!再多弄些金銀來!否則……”後麵的話她沒說,但那冰冷的尾音比任何威脅都更刺骨。
    西門慶的心裏如同沉入一塊寒冰,徹底明白了。
    他如今走的,是一條注定染血卻無法回頭的路:殺貪官汙吏,取他們的不義之財,將這些髒銀投入龍鱗鎖化為滋養的銀河之水,用這水灌溉鎖中那株維係女兒生命的奇異草藥,草藥成熟,方能延續囡囡生機……
    一環扣一環,因果相纏。
    陽穀縣,那片滋養著他殺伐起事的土壤,是該回去了!
    來時是兩匹健馬踏塵疾馳,風塵仆仆,此番歸去,卻是乘了一葉輕舟,沿河而下。
    馬奎押司念兩人“協助辦案”勞苦功高,或是另有深意,特意安排了一艘平底官船送他們渡河。
    船隻平穩,載著兩人和他們的坐騎,波光粼粼的對岸,便是陽穀縣。
    金堤河被暖融融的春日陽光喚醒,水波溫柔蕩漾,映著兩岸生機勃發的花影柳色,連河水都似乎流淌著暖意。
    兩人泛舟河上,船頭犁開一池青碧。
    河堤蜿蜒起伏,道旁的野桃花開得肆無忌憚,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將嬌嫩的粉瓣密密匝匝潑灑下來。花瓣紛揚著落在春水之上,被慢悠悠行進的船頭輕輕一撞,便嬌弱地碎裂成無數胭脂色的漣漪,依依不舍地暈染開去,轉瞬又被船尾的水流撫平。
    武鬆盤腿抱膝坐在船尾,他那鐵塔般魁梧挺拔的身影倒映在晃動的水光裏,被這漫天柔暖的春光浸泡著,竟也被揉出了幾分溫和寧靜的輪廓。
    西門慶斜倚舷邊,指尖攪動水流,驚起了幾隻停在水草上的翠鳥,撲棱棱地拍打著翅膀飛起,如同一簇簇疾飛的碧玉,掠過河麵,把兩岸雪白的梨花、粉霞般的杏花,還有無數不知名的野花嬌黃嫩紫的顏色,一股腦兒都攪進了那粼粼閃動、流光溢彩的春水碎金之中。
    船行水動,鎖靈咯咯的笑聲傳來:“廢柴悠著點兒,這麽多花兒呀朵兒的,可別得了個‘花心’症症喲!嘻嘻,到時候看你怎麽回去見你家那個潘家小娘子……”
    輕舟轉過一道楊柳低垂的河灣,眼前景象豁然開朗。隻見整片河灣向陽的坡岸,都被一片耀眼奪目的金黃色淹沒了!那是鋪天蓋地、如雲似錦的連翹花,陽光慷慨地潑灑其上,金燦燦的花浪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喧鬧的花影叢中,傳來一陣陣高亢整齊的號子:
    “嘿呦——嗬!幹活不要溜地邊啊!”
    “嘿呦——嗬!吃飯不要端大碗啊!”
    隻見一隊精壯的漢子,赤著膀子,露出虯結的古銅色肌腱,雙腳深陷河灘半幹的泥濘裏,正喊著號子,揮汗如雨地拖拽著滾水中那一根根巨大的、用於屋梁的粗壯原木。每一塊肌肉的賁張,每一次腳步的踏落,都充滿了蓬勃不屈的生命力量。
    驀地,兩匹馬兒飛蹄奔來,上麵端坐著兩名公差。
    兩名公差在這群精壯漢子三丈外勒住馬匹,一人向空中一揮馬鞭,厲聲喝道:“有錢蓋房,沒錢交稅,一群賤骨頭。”
    另一名公差嘿嘿一笑,叫道:“今兒是個好日子,奉胡縣主簿命令,你們村,把去年欠下的農具稅、橋道稅、曲稅、鹽稅、紙筆稅、牛革筋角稅、鞋稅一一都得交清”
    西門慶立在船頭,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曾管理過好一陣縣衙事務,這兩名公差所言非虛,宋末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林林總總足有上百項。
    武鬆在一旁問道:“哥哥,‘鞋稅’是什麽?”
    西門慶笑道:“鞋稅是去年新上的稅種,就是穿鞋就得交稅,除非你光著腳,那就不收稅!”
    武鬆瞪大了雙眼,滿眼的不可置信。
    河岸上,一名公差從馬背後取出算盤,一陣劈裏啪啦撥弄算盤珠子,大叫道:“五十裏園村,全村一千七百多口人,合該交稅七百四十二兩,今日必須交清!”
    西門慶濃眉豎起——“怎麽,這裏是五十裏園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