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披著人皮的攻城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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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尚把三匹泥猴似的馬拴在石槽上,那身量往地上一杵,活像座黑鐵澆鑄的鐵羅漢,震得腳下土坷垃都跳了三跳!
“這兔肉味好香,灑家嚐一嚐!”來到桌前,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烤兔子抓去。
“啪”的一聲,一隻手臂擋住大和尚的手,叫道:“誰許你吃了?”
伸手格擋的正是武鬆,烤兔子隻有兩隻,他與西門慶每人一隻,至於大和尚扔過來的銀子嘛,武鬆才看不上那點碎銀子。
火堆上的烤兔子滋滋冒油,焦香彌散開來。
武鬆冷哼一聲,撕下一條兔腿就要送向口中。
“直娘賊!”大和尚手臂青筋暴起五指一張,鐵鉗似的扣住另半扇兔肉:“灑家趕路餓了,這半隻歸我!”
“呦嗬,來硬的?”
武鬆手腕毒蛇般一翻,“啪!”的一聲,手背狠狠抽在大和尚的手腕上。
和尚手腕一扭,隔著火堆,兩人鐵鉗般的大手死死絞在一起,骨節擠壓的“嘎嘣”聲聽得人後槽牙發酸!
大和尚豹眼圓睜,僧袍下肌肉虯結如老樹盤根。
在他對麵,武鬆脖頸通紅,太陽穴突突直跳。
那烤兔在兩人角力間左右搖晃,油珠子甩進火堆炸起一串火星。
“撒手!”
“偏不!”
“天殺才!”
“入你娘!”
僵持間,烤兔子“哢嚓”裂成兩截。
大和尚踉蹌後退撞斷棵小樹,武鬆也跌坐在地壓垮了柴堆。火星漫天飛舞裏,大和尚舉著半隻兔肉哈哈大笑:“痛快!這兔子須得配酒才香!”
說罷,大笑著回身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大酒囊,劈手扔給武鬆。
銅鎖裏的鎖靈幽幽道:“廢柴,幸虧你沒去搶……比力氣,這二位哪是屬牛?分明是披著人皮的攻城錘!”
西門慶一笑,當下請大和尚坐下。
三人互通了姓名,果不其然,此人正是花和尚魯智深。
西門慶也不問魯智深為何來到陽穀縣,隻是喚來曹裏正,讓他尋來三個酒碗,三人倒出酒水大喝起來。
“噅兒~噅兒~”一旁馬槽邊,一隻大青騾子猛叫起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三匹馬中的白龍馬張口咬住青騾脖頸,使勁甩頭撕咬,又驀地一個轉身,“啪”的一尥蹶子,踢在青騾後胯上,將青騾踢翻在地。
青騾被踢翻在地,掙紮著打個滾兒站起來,嚇得長聲嘶叫,隻是後腿卻明顯瘸了!
一個穿補丁短打的漢子飛跑著拉住青騾韁繩,好一陣安撫才讓它安靜下來。
“哪個天殺的傷了我家的騾子?”補丁短打的漢子看著騾子脖頸傷口叫道。
在他身後,還跟著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舊衣破褲,赤著雙腳,也奶聲奶氣叫道:“就是,我家的騾子值老鼻子錢了。”
魯智深站起身來,喝道:“一頭病騾賠什麽銀錢?”
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補丁短打漢子仗勢喝道:“誰說我家騾子是病騾?你莫要混賴!”
魯智深打個酒嗝,大嘴一咧道:“若不是病騾,讓它吃灑家一拳試試,打死了就是病騾,打不死灑家賠你銀錢如何?”
短打補丁漢子略一琢磨,喝道:“你確定,是用拳頭而不是禪杖?”
說著指了指魯智深斜倚在石槽上的粗大禪杖。
魯智深一笑:“自然是用拳頭。”
短打補丁漢子叫道:“好,我這頭青騾價值八兩銀子,你敢不敢賭?”這頭青騾雖正值壯年,但市中怕也就值得五六兩銀子,他這是故意抬價。
魯智深哈哈大笑,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足有八九兩重,道:“打甚鳥緊!灑家賭了,諸位做個見證如何?”
四周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答應。
魯智深將銀子扔在地上,站定了,大叫一聲掄起缽盂大的拳頭,帶起一股惡風,“咚!”的一聲悶響結結實實夯在青騾腦門正中央!
那騾子連哼都沒哼一聲,四蹄一軟,口鼻竄血,“轟隆”砸倒在地,蹄子胡亂抽搐起來,幾下就沒了動靜!
圍觀的村民目瞪口呆。小丫頭“哇”地哭出聲,拽著父親衣角瑟瑟發抖,含淚看向魯智深,叫道:“壞和尚!”
魯智深撿起銀子,銅鈴般的大眼一睜,問道:“你這小丫頭,不過是賭一把,灑家如何壞了?”
小丫頭哭道:“我家春天犁地,全靠這匹騾子,如今……如今你打死它,我娘還病著……嗚嗚!”說著,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這樣啊!”魯智深撓撓頭,大跨步上前,將銀子塞給短打補丁漢子,甕聲甕氣道:“灑家和你做耍子呢,說什麽賭不賭的,這錠銀子賠你就是。”
他又一轉頭,俯下身子擠出一個笑臉,摸摸小丫頭的頭,道:“騾肉拿去賣,給你阿爹給你扯身新衣裳,再買雙新鞋,如何?”
小丫頭破涕為笑,突然親了魯智深臉頰一口,道:“謝謝伯伯,你是好和尚,嘻嘻!”
魯智深愣在當場,他這一輩子是山嶽一樣的漢子,何曾被一個女娃娃親過臉頰?當下一張黑麵皮居然脹得通紅起來。
不遠處,西門慶和武鬆看著眼前的一切,也不由莞爾。
一旁,短打補丁漢子拿著銀子,口中不住稱謝。
他得了銀子不說,還白得幾百斤騾肉,這好事哪裏找得到?他一臉真誠,道:“大師,這……這能成嗎?”
魯智深大袖一甩,道:“這樣吧,你幫灑家把那三匹馬兒洗刷洗刷,就快到陽穀縣城了,這三匹馬兒得漂漂亮亮才是。”
短打補丁漢子一口答應下來,借來兩隻木桶飛跑著打水去了。
魯智深回到桌邊,三人繼續吃喝。
魯智深也聽過西門慶打虎的事情,當下詳細問起,西門慶也不遮掩,又吹噓了一遍在縣衙前的說辭,唬得魯智深一愣一愣的。
三人越聊越投機,吃完烤兔子,曹裏正又送來幾條醃魚,魯智深汁水淋漓抓起就吃,肚腹好像永遠填不飽似的。
一旁,小丫頭跑來笑道:“好和尚,我爹爹把大黑馬和棗紅馬都刷幹淨了,隻有白龍馬……那個……爹爹近不得身。”
三人扭頭看去。
西門慶和武鬆大叫一聲:“好馬!”
隻見一匹馬通體棗紅色,肩高足有六尺,渾身肌肉在陽光下泛著緞子般的光澤;
一匹烏黑如墨,脖頸修長如刀,通體上下無半根雜色,噅噅長嘶直入雲霄;
隻有白龍馬目露凶光,死死盯著短打補丁漢子,前蹄刨呀刨,噴著響鼻。
短打補丁漢子一攤手,那意思是這馬太凶,我也沒法子洗刷。
魯智深哈哈大笑,對短打補丁漢子說道:“這白龍馬性子最烈,我一路上都騎不得,你淋了水桶,隻管遠遠潑幹淨它就是。”
短打補丁漢子應聲去了,須臾拎回兩個水桶,從深井裏打了水,遠遠潑過去,白龍馬蹦跳嘶鳴卻無計可施,最終還是被十幾桶井水潑得幹幹淨淨。
陽光之下,白龍馬抖擻馬身,水花四濺。
眾人再看白龍馬,齊齊喝一聲彩,赤紅似火,馬鬃如焰,腹側四處旋狀棕毛,眼珠裏泛著琥珀色的凶光。
西門慶和武鬆看著三匹馬,眼睛都看直了。
魯智深大笑,問道:“二位可喜歡?灑家送你們兩匹就是。”
武鬆大喜叫道:“此話當真?”
西門慶笑道:“如此重禮說送就送,大師果然是重情義之人。”
魯智深上前,跨上大黑馬,道:“你二人上馬,讓你看看這三匹馬兒的腳程,嘿嘿,當真如閃電一般。”
武鬆一躍上了棗紅馬,笑道:“哥哥,我獨愛這匹棗紅馬,那匹白龍馬歸你了!”
西門慶一笑,向白龍馬而去,白龍馬見有人靠近,翻蹄甩尾起來。
剛靠近白龍馬,西門慶忽地一個倒翻筋鬥,上了馬背,一手攥住馬韁,一手抓住頸中馬鬣,白龍馬噴著響鼻,左右蹦跳著旋轉起來。
一旁,眾人都大聲鼓噪起來。
那白龍馬一時前足人立,一時後腿猛踢,有如發瘋中魔,但西門慶雙腿夾緊,始終沒被它顛下背來。
白龍馬一聲長嘶,飛一般狂奔起來,急馳了半個多時辰,竟是精神愈來愈長。
四周,眾村民都看得心下駭然。
武鬆叫道:“哥哥,不如下馬來,我替你馴一馴此馬。”
魯智深在一旁叫道:“不可,隻可一人馴馬,否則前功盡棄。”
西門慶倔強脾氣也上來了,心道:“若是連你著一匹馬也馴服不得,那還怎麽救女兒?”
白龍馬累得滿身大汗,西門慶忽地右臂伸入馬頸底下,雙臂環抱發狠起來。
西門慶臂力不輸武鬆,逐漸越收越緊。
白龍馬翻騰跳躍,怎麽也擺脫不開,到後來呼氣不得,窒息難當,這才知道了真主,忽地立定不動。
魯智深喜道:“成啦,成啦!”
西門慶怕白龍馬逃去,還不敢跳下馬背。
魯智深叫道:“你隻管下馬,這馬這輩子隻認你一個主人啦!”
西門慶一躍下馬,白龍馬將大頭湊過來,在他肩膀挨挨蹭蹭十分親熱,眾人看得都笑了起來。
太陽西斜,魯智深一聲大叫:“灑家打聽清楚了,這五十裏園村,距離陽穀縣城正好五十裏。來來來,你我三人比上一比,駕!”
大黑馬疾奔而去,武鬆一夾胯下馬腹,棗紅馬撒開四蹄緊緊跟上。
西門慶胯下白龍馬卻紋絲不動,隻是噴著響鼻,直到西門慶一抖韁繩,才長嘶一聲電射而出。
田野之上,三匹千裏馬如箭離弦。
魯智深的大黑馬宛如一道劈開大地的黑色雷霆,鐵蹄過處,泥漿裹著花瓣衝天濺射。
武鬆的棗紅馬則似一一匹燃燒的紅錦,縱躍溪澗時,錦緞般的鬃毛掃落漫天飛花。
西門慶胯下的白龍馬最是狂野,如同一團滾動的白色閃電,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灼得扭曲,道旁的杜鵑花仿佛被它點燃,紅得滴血!
三騎並馳,攪得滿山春色都在震顫。
鎖靈在風聲中尖叫:“廢柴慢些,慢些,你這……是騎著孫悟空的筋鬥雲嗎?”
“筋鬥雲?”西門慶一驚,心中一緊,回想起上一世他帶囡囡坐過山車時,女兒也是這麽尖叫的!
那語氣,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