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糊名的核心是“藏三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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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狗血?這醃臢玩意兒能有何用?”西門慶的意念在識海中蕩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和探究。
    他並非不知黑狗血常被用於驅邪,但此刻高衙內的情形詭異,遠超尋常“中邪”範疇,他需要更確切的答案。
    呂軾恭恭敬敬說道:“主公,《周禮·考工記》將二十八宿分屬四方神獸,其中北方七宿主水德,其色玄黑。玄武有辟邪之力,所以黑狗遂成為玄武在人間的化身,所以貢院中最怕妖邪作祟,所以每次科考都備有一條黑狗以防萬一。”
    西門慶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心中了然。
    這邊,一縷紅煙自高衙內身上騰起,小蛇般順著地麵溜回到西門慶腳下攀上,隱回到龍鱗鎖中。
    當然,整個貢院,除了西門慶,再無第二人能看到這詭異離奇的一幕。
    普通人的眼中,隻有高衙內那令人膽寒的癲狂和衙役們吃力的壓製。
    “摁住了!別讓他起來!”一個衙役額頭青筋暴起,汗珠滾落,嘶啞地低吼。
    高衙內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力氣大得驚人,口中嗬嗬作響,涎水混合著塵土糊了一臉,那身原本華貴的錦袍早已在掙紮中撕裂、沾滿汙穢,狼狽不堪。
    “快!取黑狗血來!”學政官死死盯著高衙內那雙赤紅如血、毫無人氣的眼睛,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一個衙役得令,如離弦之箭般飛奔而出,不多時,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絕望、令人毛骨悚然的犬類慘嚎,短促而尖銳,隨即戛然而止。
    一盞茶的功夫,那名衙役便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他雙手緊緊抓著一個碩大的木桶,桶沿還在騰騰地冒著濃烈的血氣。
    一股極其濃烈、令人聞之欲嘔的腥臊氣味瞬間彌漫開來,桶內,是粘稠的近乎膠狀的暗紅色液體,表麵浮著一層細小的黑色毛發碎屑。
    兩名衙役死死摁住高衙內,讓他動彈不得。
    “潑——!”學政官幾乎是拚盡全力從喉嚨深處擠出了這個命令,
    桶身傾斜,粘稠如漿的血液飛到半空中,拉出令人心悸的猩紅絲線。
    “嘩啦——!”
    黏稠得近乎膠質的血液,像一層厚厚的、蠕動著的紅色泥漿,猛地糊滿了高衙內的全身……
    此刻的高衙內,完全變成了一個被血漿從頭到腳包裹住的、不斷蠕動掙紮的“血人”怪物,哪裏還有半分體麵?
    就連一旁摁住他的兩名衙役,也被黑狗血潑了半邊身子,受了池魚之災。
    “仙子……啊……我的……仙……我和你們……沒……沒完……”血漿糊了高衙內的眼,那怪異的呻吟也變得含混不清,但他仍在蠕動……
    時間仿佛凝固了片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在地上蠕動掙紮的高衙內。
    黑狗血終究是起了作用。
    不大的工夫,高衙內睜開了掛著糞渣的眼睛,眼神中不再是一片赤紅,而是恢複了本來的神采。
    “噗哈哈哈——!”
    “嘔……”
    “哎喲我的肚子……”
    趙雲寶這促狹鬼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強忍著笑意,清了清嗓子,故意拔高了聲音,朝著剛剛恢複些許神智的高衙內方向,誇張的一豎大拇指,用全場都能聽到的音量高聲讚道:
    “弱水三千,公子隻取一瓢飲!此等‘高潔’品味,當真是冠絕古今,我輩楷模!佩服!佩服啊!”
    這話如同火上澆油!
    “哈哈哈哈!‘高潔’品味!趙兄妙語!”
    “一瓢飲!哈哈哈,絕了!當真是絕了!”
    “冠絕古今!名副其實!”
    ……
    眾秀才聞言,更是笑得前仰後合,涕淚橫流。
    有人一邊笑一邊指著高衙內臉上那醒目的糞渣,笑得岔了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貢院,這承載著無數寒窗苦讀學子夢想的莊嚴聖地,此刻竟成了人仰馬翻、哄笑震天的滑稽劇場!
    高衙內那雙剛剛恢複清明的眼睛,在粘稠血漿和零星糞渣的“點綴”下,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動,最終定格在聲音來源——第一個出言諷刺自己的趙雲寶臉上。
    趙雲寶感受到了高衙內目光裏的寒意,嚇得一縮頭。
    他知道這個紈絝可不好惹,別的不說,方才在貢院門口搜檢時西門慶被人陷害,十之八九就是這個家夥的手筆。
    這種人,還是少惹為妙!
    高衙內也知道自己今兒丟了大人,他一言不發,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跡,隻是那樣死死地盯著趙雲寶,如同一條在泥濘中蟄伏、隨時準備發出致命一擊的毒蛇。
    幾名衙役看著學政官鐵青的臉色,不敢怠慢,忍著濃烈的血腥和騷臭味,七手八腳地將渾身癱軟、眼神陰冷的高衙內從”血泊“中架了起來,又找來一輛小推車,將他攙扶上去,推著車子到後院去清洗,因為貢院大門是絕對不能打開的!
    按照規定,貢院舉行發解試時一旦閉門,哪怕遇上地震火災,這扇大門在發解試完畢之前,也不會再打開了。
    包括程萬裏在內,貢院內一應秀才、教官、軍士、清潔、抄錄、校正等等,誰敢擅自離開貢院,那就是大罪一樁,以防泄露題目,或者是被收買、被權勢逼迫等情況,從而確保大考公平進行。
    午時剛過,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排穿著皂衣、麵無表情的衙役魚貫而入。
    他們如同精確的機器,開始按照既定的路線,沉默而高效地穿梭於各排號舍之間,逐一收取考生桌上的答卷——黃麻紙書寫的正式考卷以及素白紙謄錄的草稿。
    高衙內雖被架走清洗,但他號舍桌案上那份隻寫了寥寥數語的黃麻紙答卷,以及旁邊揉成一團的素白草稿,也同樣被衙役麵無表情地收走,與其他考卷堆疊在一起,等待後續的命運。
    西門慶冷眼看著衙役收走自己桌上的紙張,心中閃過一絲疑慮:“呂軾不是說發解試最重公平,考卷需經糊名、謄錄,以防考官認出字跡或考生姓名,內外勾結舞弊麽?高衙內這般模樣,他那份卷子……”
    鎖靈笑道:“公平?咱們這位沈進士,當年不就是寫得一手花團錦簇的好字,被蔡京那老賊看上,一番運作,糊名謄錄又如何?還不是讓他混了個同進士出身?這裏麵的貓膩,誰能比他們清楚?呂軾,你自己說說?”
    呂軾在西門慶神識中發出一聲尷尬的輕咳,連忙解釋道:“主公明鑒,小可……小可當年……唉,往事不堪回首。主公,那些家夥聰明得很,糊名的核心是‘藏三階’,卷麵折疊封簽、覆蓋名字、粘貼編號,糊名編號後的試卷移交‘謄錄所’,由謄錄生一字不落抄錄出來……”
    “囉唆!”鎖靈道:“你隻說你是怎樣舞弊中榜的就是。”
    “是是……鎖靈姑娘息怒。”呂軾的聲音明顯矮了一截,帶著心虛和諂媚,話鋒急轉,“咳……小可……小可當年發解試時,其實……隻用了一招。那閱卷官……得了授意,事前早有約定。”
    鎖靈問道:“約定了什麽?”
    呂軾嘿嘿一笑,道:”這約定極為隱秘,小可在策論答題時,故意在特定的段落轉折處,連續使用三個‘之乎者也’的虛詞連綴。而閱卷官看到謄錄的副本上出現這種連續的、刻意的‘之乎者也’標記,心領神會,便知是小可的卷子,自然會手下留情,甚至刻意抬高等次……糊名謄錄雖嚴,卻防不住這等事先約定的、隻有雙方才懂的‘暗記’……”
    “敗類!斯文掃地!國之蛀蟲!”鎖靈毫不客氣地“呸”了一口,聲音裏充滿了極度的鄙夷和憤怒,仿佛再多說一句都覺得髒了自己的“口”,瞬間沉寂下去,不再言語。
    呂軾在西門慶識海中,也隻剩下尷尬的沉默。
    西門慶心中冷笑,這科場舞弊,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高衙內那份卷子,想必其背後之人,也有類似呂軾這般見不得光的手段吧?
    “放飯啦——!各號舍考生且在原地等候,不得喧嘩走動!飯食稍後即到!”號舍外,一個衙役扯著嗓子高聲吆喝,聲音在空曠的考棚間回蕩,暫時驅散了神識中的暗流湧動。
    稍待片刻,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四名衙役兩兩一組,抬著兩個巨大的、冒著熱氣的木桶,沿著號舍間的甬道走來。
    一個桶裏堆滿了焦黃色、散發著麥香的炊餅,另一個桶裏則是熱氣騰騰、飄著幾片菜葉、略顯寡淡的蔬菜羹湯。
    西門慶也領到了自己的份例。他拿起一個炊餅,入手溫熱,表皮焦脆。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動作遠比周圍那些餓鬼投胎般的秀才們斯文得多。
    一個炊餅下肚,他又端起蔬菜羹,隻喝了半碗便放下了。
    並非他吃飽了,而是呂軾在神識中提醒他,發解試吃個半飽即可,因為茅廁的衛生情況……實在是一言難盡。
    看看天空的日頭,西門慶重新閉上雙眼,看似假寐,心神卻再次沉入那片神秘的識海,徑直來到龍鱗鎖內的空間。
    眼前依舊是那片氤氳著淡淡藥香的奇異藥圃。張文遠,那位須發皆白、麵容愁苦的前任押司,正拿著一柄小巧的藥鋤躬身勞作。
    西門慶向他深鞠一躬,問道:“張公,可考慮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