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買不著的燙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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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手”二字,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趙雲寶的靈魂上!
    他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靈魂都被這殘忍的要求剝離了身體,眼前陣陣發黑。
    “啪!”高衙內欣賞著趙雲寶瀕臨崩潰的神色,滿足極了,猛力將手中的折扇再次合攏!
    他看也不看趙雲寶,偏過頭,用一種冷酷到令人骨髓發寒的語氣,輕飄飄地對著身後的血頭陀說道:“你看,趙秀才這點小忙都不願意幫,看來……是咱們的‘玩笑’開得讓他沒有認清形勢啊?去吧,你連夜就去,記住,甲字三號門前有條老狗,眼上有塊白斑,找錯了人家我拿你是問!”
    “遵命!”血頭陀應和一聲,毫不遲疑地轉身,作勢又要離開!
    這一聲“遵命”,如同閻王的催命符再次搖響!
    全家十幾口親人那熟悉、鮮活的麵孔,在趙雲寶破碎的意識裏轟然炸開……不!絕不可以!
    千鈞一發!
    “等等!衙內!我撈!我撈……”
    趙雲寶爆發出一聲淒厲到破了音的嘶喊!
    他猛地揚起頭,失魂落魄地慢慢撩起自己右臂的麻布袖管……
    滋啦——!
    皮肉與滾油接觸的刹那,爆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巨大聲響!滾燙的油脂如同饑餓的毒蟲,瞬間將他整條小臂完全吞沒!
    無數滾熱的油星劇烈的爆裂飛濺開來,如同地獄噴吐的火花!
    “啊——!”直到此時,那痛徹骨髓的嘶吼才從他緊咬的牙關中瘋狂爆發出來,麵孔扭曲得完全不成人形!
    在那油鍋老翁嚇得癱軟在地的瞬間,一塊碎銀被趙雲寶從油鍋深處掏了出來!
    趙雲寶的右臂——那曾經握筆的右臂,此刻慘不忍睹!
    皮膚被滾油燙熟,大片大片地綻開、脫落,露出底下鮮紅的肌肉和白皙的脂肪層!焦黑、水泡、皮開肉綻……
    “哇啊——!”趙雲寶再也支撐不住,手握著那塊燙手的“炭銀”,身體佝僂著,發出了非人般的慘號!
    “哈哈哈……!”高衙內爆發極其亢奮的狂笑!
    那笑聲尖利刺耳,如同夜梟啼鳴,充滿了玩弄螻蟻的極致快意!
    他從血頭陀手裏取過那張紙條,隨手輕輕一彈,彈入油鍋下方燃燒的火爐之中!
    “爽快!今天玩得真他娘的痛快!走拉,走啦,回見!”高衙內整了整衣袍,心滿意足地一揮手,仿佛隻是看了一場精彩的雜耍表演,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殺人啦——!”
    “燙死人啦——!”
    “天神老爺啊——!”
    繡江河堤上,原本愜意賞月的遊人們此刻魂飛魄散!
    婦人驚叫捂眼,漢子驚駭後退,孩童嚇得哇哇大哭!哪裏見過這等駭人聽聞的慘劇?
    方才還繁華熱鬧的秋市景象,瞬間被這突如其來、觸目驚心的血腥自殘衝擊得七零八落!這陣騷亂夾雜著趙雲寶淒厲如殺豬般的慘號,穿透了河堤上的喧囂嘈雜,清晰地傳到了不遠處西門慶所在的大船上!
    正在船頭小案前,正一個“慶”字一撇較勁的西門慶,手腕猛地一頓遠遠望去,隻見遊人驚叫四散,一人捧著右臂淒厲慘號,看那人身形,似乎是趙雲寶……
    西門慶向張順道:“快,去看一看。”
    張順當下下了大船,擠過人群,奔至趙雲寶身前時,眼前的慘狀讓他大吃一驚。
    “挺住!上船!”張順沉聲低喝,半抱半拖地攙扶著如同爛泥般的趙雲寶,艱難地擠開人群,疾步奔向西門慶的大船。
    “趙兄?”船頭上,西門慶看到趙雲寶焦黑的手臂時,他那張原本沉穩冷靜的臉孔瞬間變色,喝道:“快!先抬進艙!取涼水衝洗胳膊!越涼越好!快去!”
    船工夫婦早已聽到動靜,嚇得臉色發白,此時連忙應聲,手忙腳亂地從水缸裏提出兩桶剛打來的河水,又取來水瓢,“嘩啦”一瓢冰涼刺骨的河水便對著趙雲寶那條冒著熱氣、焦黑可怖的手臂狠狠澆了下去!
    “嗷——!”冰冷的刺激混合著深度燙傷的劇痛,讓趙雲寶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慘嚎!
    豆大的汗珠混雜著淚水,還有額頭未幹的傷口滲出的血跡,淌滿了他那張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
    “張順!”西門慶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而清晰地命令,“事不宜遲!你腳程快,速去城裏,請最好的燙傷郎中來!再買一罐上好的獾油!快!”
    “是!哥哥放心!”張順臉色凝重,沒有絲毫猶豫,應聲領命,身影一閃便再次縱身躍下船舷,飛跑著消失在堤岸的拐角處。
    西門慶這才沉著臉,在趙雲寶身邊蹲下,急切道:“趙兄!挺住!郎中和藥馬上就到!……你告訴我,是誰?是誰將你害成這般模樣?”
    這時,武鬆和魯智深也結伴而回,恰好看到這恐怖的一幕。
    魯智深最是仗義,接過船工手裏的水瓢,一瓢瓢親自給趙雲寶的手臂澆起水來。
    巨大的痛苦和滅頂的恐懼仍在趙雲寶體內瘋狂衝撞,讓他幾近崩潰。
    他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講述了剛才堤岸上的恐怖經曆——高衙內如何突然出現,如何拿他家人的性命相脅,如何逼迫他親手掏出滾油中的銀子……
    講到高衙內念出“東阿縣玉山鎮趙家村村口甲字三號”那幾個字時,更是渾身劇烈一顫,臉上血色全無,恐懼到了極點。
    “啊呀——!”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在船艙內轟然響起!
    魯智深,終於再也壓不住胸中那滔天的怒火,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將水瓢捏了個粉碎!
    “直娘賊!狗娘養的小畜生!氣煞灑家了!”他須發戟張的咆哮,“這等豬狗不如的禽獸!留在世上還有何用?趙兄弟!你且寬心!待灑家這就上岸,去擰下他的狗頭,剜出他那狼心狗肺!”
    “師父……不……師父!”趙雲寶眼見這位猶如伏魔金剛般暴怒的大和尚真要衝出去殺人,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忘了手臂的劇痛!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啞地哭喊道:“不能去!千萬去不得啊師父!求您了……我……我一家老小十幾口人的性命,可都攥……攥在高衙內心裏啊……!”
    魯智深被他這一聲哭喊生生釘在了原地,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
    他猛然攥緊了醋缽般大的拳頭,抬起顫抖的手指,點著趙雲寶,“你……你……你他娘的怎的如此窩囊!為何不敢在那當口跳將起來,豁出去與他搏命?”
    趙雲寶聞言,痛苦地深深埋下了頭,臉頰抵著冰冷濕滑的船板,眼淚無聲洶湧。
    他何嚐不知道那瞬間若能放手一搏有多痛快?
    可他有什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除了握筆什麽都不會的文弱書生!麵對權勢滔天的太尉衙內,還有七八個如狼似虎、腰挎利刃的打手……
    這份連搏命都不敢的絕望,比他手臂的燒傷更痛!
    “蹬蹬蹬——!”
    是張順回來了!
    他躍上船頭!然而,還未等他開口上船就先罵道:“狗娘養的高衙內!我……我入他娘啊!”
    張順額頭青筋暴起,他一路狂奔來回,顯然一無所獲!
    船上幾人心中同時一沉!
    “怎麽回事?”西門慶問道。
    “狗入地!氣死我了!”張順“噗”的一聲喘著粗氣跳上甲板,胸口劇烈起伏著,指著府城的方向破口大罵,“那挨千刀的高衙內!他……他早就派人傳了話!府城所有藥鋪,無論大小,無論官辦私營,全都被他這魔頭恐嚇過了,整整七日,不許給任何燙傷之人瞧傷!更不許賣給任何人哪怕一丁點燙傷藥!”
    西門慶等人驚在當場,張順又罵道:“我跑了足足十幾家藥鋪!腿都跑細了!那些個老板、坐堂郎中,一聽說是燙傷要尋藥,臉都嚇綠了!獾油?更是影子都見不著!這群王八蛋,縮頭烏龜!”
    “賊撮鳥!”這消息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惹怒了武鬆,沉聲喝道:“趙秀才!莫怕!也無需再向這等小人忍辱求全!我就不信!在這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真就沒有一個能說理的去處了!”
    “慢著!”一聲冷喝,西門慶一步踏出,擋在武鬆和趙雲寶之間。他盯著武鬆,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冰冷地揭示出赤裸的現實:
    “二郎!你想去府衙?你想讓那程萬裏為趙兄主持公道?”西門慶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銳利,“我問你,你去告高衙內什麽?啊?告他心狠手辣?告他仗勢欺人?告他……‘逼著’趙兄自己把手伸進了油鍋?”
    “岸堤之上,眾目睽睽!誰看見了?證據呢?高衙內手裏的字條呢?不是已經被他丟進爐子裏燒成了灰?誰能證明是他指示、威脅?那油鍋裏的銀子?現在不知在哪個角落躺著呢!就算找到了,上麵難道刻著他高衙內的大名?……”
    武鬆不忿的低吼:“二……二哥!難道……難道這……這世上……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嗎?就這麽……放過那作惡的禽獸?”
    “當然有!”西門慶斬釘截鐵的聲音響起!
    他那雙深邃的鳳眼中,投向遠方夜色中依舊燈火通明、喧囂繁華的東平府城,冷笑道:“他忘了,這裏是貢院所在,是龍門的門檻!時辰若到,定教他——連本帶利,一筆一筆,血債血償!這代價……”
    西門慶緩緩抬起手,指向那燈火輝煌的府城深處,冷冰冰地說道:“三千秀才,一千武生尚在府城,他豈能……不付出代價?”
    一個完美的計劃,正在他心中漸漸冒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