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走為上計,走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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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詩一出,瞬間無敵!
    貢院前,狂熱的讚美如同滾燙的熔岩,幾乎要將西門慶淹沒。
    無數雙眼睛裏透射出發自內心的崇拜與折服。
    在這一刻,科考排名似乎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人們被這首詩純粹的藝術魅力所征服。
    洶湧的聲浪中心,西門慶臉上卻不經意地飛起一絲紅暈。
    抄襲的詩,他有些心虛!
    神識深處,鎖靈的嘲笑聲響起:“哎喲喂!稀罕呐!我們的西門大官人居然也會害羞?你看看那位高衙內高公子——喏,就在那邊——人家的臉皮那才叫真正的銅牆鐵壁,修煉得爐火純青!這都火燒眉毛了,你看看他,臉上有一絲一毫紅的意思嗎?哈哈哈!”
    此刻,高衙內那張臉,自然是沒有紅——或者說,根本紅不起來了!
    “亞元郎!亞元郎!”
    數千秀才帶著極大快意和惡作劇般的興奮,異口同聲地嘶吼起來,聲浪比剛才要求西門慶誦詩時更加整齊,更加響亮,飽含促狹。
    “到您啦!新科亞元高公子!”
    “高衙內!到你了!您那大作呢?快拿出來讓我們長長見識!”
    “背一首出來聽聽!切莫再藏私啦!”
    ……
    起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徹底撕碎了高衙內最後的偽裝空間。
    他那點可憐的偽裝和拖延戰術,在西門慶那首堪稱降維打擊的詩作映襯下,早已碎得連渣都不剩。
    高衙內隻覺腦袋“嗡”的一聲,天旋地轉!冷汗已經不是滲出,而是如同被暴雨澆透般,瞬間浸透了他的裏衣!
    他哪裏還能開口?此時此地,再多待一息都如同置身滾油地獄!
    他求助般看向程萬裏,程萬裏點點頭,眼神向遠處陡然一斜,高衙內瞬間會意。心道:“對啊,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立刻!馬上!逃離這個鬼地方!隻要亞元功名在我名下,誰管這些泥腿子說什麽?”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照亮黑暗,讓他立刻下定了決心。
    在眾人幸災樂禍的目光和震耳欲聾的起哄聲中,高衙內突然爆發!
    他猛地轉身,再也顧不得什麽新貴形象、亞元體麵!直撲向他那匹高頭駿馬!
    一個狼狽不堪的跳躍!
    他竟然成功地翻身躍上了馬鞍!
    “駕——”
    他勒緊韁繩,雙腳狠狠踢向馬腹!那個“駕”字剛衝出喉嚨,淒厲而破音,帶著無邊的恐懼!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刹那!
    異變陡生!
    一道矮小佝僂的黑影,如同早已埋伏好的滾的驚雷,從人群最外側、牆角那汙穢不堪的陰影裏猛地撲了出來,死死抱住高衙內的大腿!
    “嗚哇——我的天爺啊——!”
    一聲淒厲到近乎崩潰的號啕哭喊驟起!
    眾人這才看清這黑影的模樣——一個衣衫襤褸、布滿補丁的老婦人!
    她正是貢院裏專司清理汙穢茅廁的掏糞老婦!
    “沒天理啊!殺千刀的!你壞了良心啊——!”老婦涕淚橫流,鼻涕眼淚混著塵土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肆意橫流,大哭著叫道:“我……我守寡守了整整三十年啊!清清白白,守著那口灶台一個人熬日子!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縣尊老爺說能報個貞節牌坊了……我……我還指望著死了能立個牌坊下去見我那死鬼啊——!”
    她的聲音拔得極高,充滿令人心悸的絕望:
    “可你!在……在貢院裏!……你……你幹了什麽?你毀了我老婆子幾十年的名節啊——!”
    如同平地一聲炸雷!
    “轟——!”
    所有秀才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尤其是那些當日曾在“三堂南號”考棚應考的上百名秀才,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古怪,混合著哭笑不得和……強烈的惡心!
    他們親眼所見的“考場奇聞”,此刻被當事人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當眾哭訴,衝擊力無與倫比!
    短暫的呆滯後,如同巨石投入蟻穴。
    “噓!噓快說說!怎麽回事?”
    “真有此事?貢院裏?”
    “乖乖!這位可是貢院掏糞的張婆子!她……和高衙內?”
    ……
    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風!
    一傳十!
    十傳百!
    百傳千……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整個貢院前廣場上所有的秀才,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繼而變得比任何戲劇裏的臉譜都要精彩一萬倍!
    震驚!駭然!鄙夷!難以置信!幸災樂禍!哄然大笑!各種表情如同萬花筒般翻騰變化!
    所有人都懵了!連正準備離去的程萬裏和麵色鐵青的學政官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當場!他們萬萬沒想到,竟還有這一出!
    “高衙內……你……你跑了……毀了老婆子的名節,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我今天就撞死在這貢院門前的石獅子上!我死也要你背上人命!你給我個說法——!”
    掏糞老婦越哭越狠,越說越激動!抱著高衙內褲腿的雙手力量更是大得出奇!一邊哭嚎嘶喊,一邊不管不顧地拚命撕扯!
    “刺啦——!”
    一聲無比清晰、響亮的裂帛聲!
    在眾目睽睽之下,高衙內那嶄新的雲紋錦緞褲腿,竟被那掏糞老婦硬生生撕裂下一大片!
    高衙內那肥白滾圓的半截小腿肚子和白花花的大腿內側,就這麽赤裸裸的、極其不雅的……
    “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足以掀翻整個貢院瓦片的哄笑狂潮再也無法抑製!如山崩海嘯般爆發!徹底淹沒了整個空間!
    巨大的笑浪如同實質的衝擊波,將程萬裏氣急敗壞的怒吼聲徹底淹沒、吞噬: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反了!反了天了!”
    “左右!左右!還愣著幹什麽?快快將這瘋婆子拉開!拉開!”
    幾個同樣被這場麵驚呆的衙役如夢初醒,慌忙如狼似虎地撲上去!
    拉胳膊的拉胳膊,掰手指的掰手指,硬生生地將掏糞老婦從高衙內的腿上撕了下來,粗暴地拖拽到一邊的地上!
    解脫了!
    豆大的汗珠混著塵土泥垢,在高衙內扭曲變形的臉上滾動流淌。
    帽子歪斜,頭發蓬亂,衣衫不整,褲腿破損……他的世界仿佛隻剩下程萬裏用眼神替他畫出的那條路——那條通往“生天”的、貼著冰冷牆根延伸的、狹窄的甬道!
    逃!逃離這個將他釘在恥辱柱上的煉獄!
    他猛地勒緊韁繩,雙腳用盡全力,用幾乎能刺穿馬腹的力道瘋狂地踢踹!
    “駕!”
    一聲嘶啞破音的厲吼如同野獸最後的哀鳴!
    胯下那匹高頭大馬負痛,驚怒交集,猛地向前暴起!
    如離弦之箭般撞開旁邊幾個躲閃不及、幸災樂禍看熱鬧的秀才,沿著那貢院圍牆根下,亡命般衝了出去!
    “啊呀!”
    “我的腿!”
    “娘咧!踩死人啦!”
    幾聲猝不及防的慘呼和怒罵哀號在馬蹄揚起的塵土中響起。
    高衙內充耳不聞!他身後血頭陀和幾名家丁打手,也一個個臉色煞白,邁開粗壯的雙腿,拚了命地跟在狂奔的馬匹後麵撒丫子狂奔,落下了一箭之地。
    風!凜冽的風!
    帶著土腥味和身後巨大、未歇的嘲笑聲浪的風,在高衙內耳邊尖嘯、鞭打!
    他隻想快一點!再快一點最多日後賠那幾個倒黴蛋幾兩醫藥銀子堵嘴罷了!
    亞元在手,隻要離開此地,誰也搶不走!
    牆角!拐過前麵的牆角,就是繁華的街市!一旦衝進人流,就如同魚歸大海!
    希望就在眼前!高衙內扭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近乎狂喜的猙獰!
    然而!
    “噅噅噅——!”
    就在他猛拉韁繩準備急轉衝入街角的一刹那!
    他那匹訓練有素、剛剛還在瘋狂衝刺的駿馬,突然發出一聲淒厲恐懼到極點的長嘶!前蹄猛地離地,毫無征兆地人立而起!
    一股巨大的、無可抗拒的慣性力量將高衙內那肥碩的身體猛地從馬鞍上拋甩起來!若不是他雙臂死死抱住馬頸,此刻恐怕已被狠狠掀翻在地!
    怎麽回事?
    高衙內嚇得心髒瞬間停止跳動!
    陽光將牆角切割出巨大的陰影。就在那片最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陰影之中,一個人影如同地底冒出的鬼魅,無聲無息卻穩如磐石地矗立在他逃命的必經之路上!
    那人一身普通的青布短衫,頭上戴著一個寬大的竹編鬥笠,垂下的黑色麵巾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寒如深潭、不帶一絲波瀾、卻又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正冷冷地盯著他。
    冰冷!死寂!如同刀鋒貼著咽喉滑過!
    更讓高衙內徹骨生寒的是——
    一把寒光凜冽的解腕尖刀,正穩穩地握在那蒙麵漢子的手中!刀尖微微抬起,在牆角的陰影裏,如同活物般吞吐著幽幽的、能凍結人骨髓的寒芒!
    一個低沉的如同冰窟裏刮出的聲音,穿過風馬嘶鳴,精準地、清晰地釘入高衙內的耳膜:
    “高衙內——”
    那聲音如同最硬的冰棱碰撞。
    “哪——裏——去?”
    寒意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想這般囫圇個兒地走掉?”
    刀尖的寒光仿佛又亮了幾分。
    “怕——沒那麽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