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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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停靠的地方是個鎮,附近沒有城市那種商業街道。
周隨容沿著行人稀少的馬路往裏走,沿途進了幾家小飯館,發現衛生條件堪憂,又退了出來。
找到一半,他擔心方清晝在車上等急了,拿出手機給她發信息:吃什麽?
對麵沒兩秒回過來:你不是去上廁所嗎?
周隨容:“……”
他決定回去就體檢。鋼筋鐵骨的身體也禁不住這個氣。
周隨容壓著火打字:你見得了光嗎?
在心裏諷刺完,又一個個字刪除。
周隨容閉了閉眼,沒想好怎麽回複,對麵再次說:你先回來,一起去吃。
周隨容催動手指,高冷地敲下一個字:不。
回完覺得自己太過幼稚,點了個撤回。
方清晝:那給我帶碗麵吧。
周隨容繼續搜尋,終於找到家敞亮幹淨的店麵。
他掃一遍牆上菜單,點了碗不容易糊的手擀麵,叮囑老板少放油。覺得方清晝可能不喜歡,又點了份米飯。
方清晝挑食且難辦,休息區的預製菜大部分不吃,餓的時候就催眠自己的胃,當代資深修仙人士。
周隨容付完錢,挑了個角落的空座等待。
他後方的客人在刷短視頻,音量大到蓋過廚房的油煙聲。
在幾段美女跳舞的視頻後,出現了三夭的名字。
營銷號用誇張的語氣驚歎,這一屆三夭青年綜合大賽的金獎得主是個真正的天之驕子。不僅長得像小說男主,智商更是高到開掛,可能是青年組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金獎得主。
胖食客斜過手機,跟邊上的人搭話,玩笑說:“靠,這人是真的長得比我帥一點點。”
後者配合地大笑,跟著自戀道:“那比我還是那麽差一點。”
周隨容回頭。
兩人看清他的臉,笑聲凝滯了下。
客人收回視線,暗暗嘀咕一聲,轉回前麵的話題,滿是驚羨地說:“這得多有錢啊,才26歲,我聽說光比賽獎金就有上千萬。”
“獎金算不上什麽了,進三夭開發後續項目可以拿分成,那才是大頭。他們說利潤高的那幾個,一年都能掙上億。”
“你說這腦子怎麽長的?”
“光有腦子也不行,普通人哪接觸得到這門路?”
“那個帥哥。”老板提著兩個袋子走出來,扯著嗓門提醒,“你的好了。”
周隨容上前接過,中途腳步停在顧客身後,突兀說了句:“他不是最年輕的金獎得主。”
食客按下暫停,表情懵懵地看著他。周隨容說:“第32屆的金獎得主才是,她是個人參賽,當時才20歲。你知道她是誰嗎?”
食客咬著筷子,大概沒想到自己刷個小視頻而已,還能被路人逮著搞科普,有點回不過神,呆呆地搖了搖頭。
周隨容說完就後悔,感覺自己挺神經的,莫名其妙地來什麽勁,何況他們都分手了。抱歉地笑了笑,抬步離開。
食客不樂意了,喊道:“帥哥別走啊!你這人怎麽說話說一半啊?”
周隨容隻能再次神經發作,報了個名字:“她叫方清晝。”
逃也似地走出小店,從空曠街道一頭灌進來的熱風讓周隨容晃了下眼。
他自嘲地想,亂七八糟的東西幹什麽記得那麽清楚?
摸出手機一看,方清晝給他發了個賓館的地址,還有房間號。
周隨容順著找過去,是一家有些年頭的廉價賓館。
房間內部跟外觀同樣破舊,牆麵發黴,空氣裏還帶著未散的煙味。
方清晝給他開完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問:“你要喝水嗎?”
周隨容放下袋子,趕緊阻止道:“你別喝這裏的水,我去給你買。”
回頭就見方清晝從包裏拿出純淨水,慢條斯理地擰開喝了一口,說:“我買了。”
周隨容看她自如地拆開筷子吃麵,一時有些新奇,問:“你沒住過這種地方吧?”
方清晝說:“住過,工作需要。你呢?”
周隨容感覺自己的過去久遠到仿佛是另一段人生了,回憶的時候不由走了下神,說:“很少。”
場麵難得溫馨起來。周隨容多說了幾句:“我剛離家出走的時候,一般住在網吧,跟別人一起蹭包廂包夜,還可以上網,接點外快。不過那裏很吵,一晚上要醒三四次。也住過青年旅舍。像這樣的獨立房間對我來說太貴了。不過這樣的生活沒有持續太久,後來遇到你了——”
他過去開窗通風,察覺背後沒了聲音,轉身一看,發現方清晝正托著下巴看他。眸光清亮而專注。
周隨容被她看得不自在,下意識擺個帥氣的姿勢,手往窗台上一搭。結果窗台許久沒打掃了,他摸了滿手的灰塵跟蛛網,趕緊又站直了。聽見方清晝在笑,尷尬咳嗽道:“別笑了,趕緊吃吧。”
方清晝沒什麽食欲,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困得直打哈欠。
周隨容把垃圾收拾好,帶著氣味的碗筷直接扔到樓下的垃圾桶裏,回來的時候方清晝已經躺下睡著。
睡夢中的方清晝看起來十分溫順,發絲烏黑,嘴唇柔軟,不會說出什麽令人跳腳的話,也不會露出無奈到讓人心疼的眼神。隻是在陌生的環境中,睡得不是太安穩,眉頭還在微微蹙緊。
周隨容坐在床尾,本想找機會跟她聊聊,注視著她素淨的側臉,兀自坐著安靜地出神。
老舊空調的噪音蓋過了二人的呼吸聲。
過了會兒周隨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有點冷,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低頭看見方清晝露在外麵的腳,鬼使神差地握住眼前的腳踝。
方清晝腳上的皮膚薄而細嫩,因常年不曬太陽,白到有種病態的蒼青。周隨容的手能整個環住她的腳腕,指腹下壓住的一截青筋傳遞出微弱的脈搏,伴著他的體溫平穩地跳動。
明顯的膚色對比骨骼的粗細,在視覺上凸顯出格外強烈的力量差距。卻刺激得周隨容心情一時變得低落跟空虛,感覺自己並沒有握住任何東西。
周隨容緩緩鬆開手,扯過一旁的被子替她蓋好,過去將空調的溫度打高。
隨後輕手輕腳地坐到隔壁床上,等著方清晝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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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和在經過六小時的補眠後,又開始生龍活虎地展開工作。
她領著還沒能適應這種高強度牛馬作息的趙戎,闊步走進三夭大樓,直達方清晝工作室所在的樓層。
兩人從電梯出來,沒看見人影,隻猝不及防地在前台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雙圓筒型的電子眼就那麽陰森森地杵在桌子上,察覺到有人出現,轉過角度朝向他們,射出兩道紅外線,從上至下地對著二人掃描一遍,開口招呼道:“你們好。”
趙戎緊張道:“它要朝我們開槍嗎?”
紅外線再次掃了他一遍,評價說:“你真可愛。”
趙戎這次的反應很快:它在罵我。
前方的密碼門應聲打開:“請進,季和警官,以及趙戎警官。”
趙戎再次震驚:“你怎麽知道我們是誰?你們公司侵犯公民隱私啊?”
季和從一台冰冷的電子機器上,感受到了名為鄙夷的情緒……不過這是趙戎應得的。
眼睛將方向對準了角落的綠植,再轉向窗外,擺明了不想再看趙戎了。語音還在客氣地回複:“你們在招待大廳裏出示過證件,工作人員向我們發送了訪問申請。是我給你們刷的電梯哦,親~”
趙戎大開眼界。
劉姥姥進大觀園似地朝裏走去,發現季和正定定看著他。
趙戎感覺自己無形中縮短了一寸,不知道自己哪裏又犯了錯,忐忑地說:“我隻是好奇……”
“我知道,正常人都會感到好奇,畢竟這玩意兒醜得太過詭異。”季和說,“但把好奇表現成愚蠢的,應該不多。”
趙戎:“……”
季和見他麵露頹喪,又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沒事,這是你的優點。保持吧。”
趙戎還琢磨著是要讓自己保持什麽,季和已經走進門去。
“嗨。”一個年輕人抱著電腦等在前方,“我們領導今天不在哦。”
趙戎聽出了熟悉的聲線,邁出去的腿收了回來,方向轉至大門。驚疑不定地在兩邊來回掃視。
他還以為那玩意兒是智能的。
裏麵的辦公室傳出一道洪亮的女聲,先知般地大吼解釋:“那是他帶來公司的垃圾!不用在意!”
緊跟著又給年輕人安排任務:“陸盛興,發揮你最大的作用,好好招待一下!”
陸盛興臉拉得老長,嘴裏小聲駁斥:“說了是我送給領導的周邊禮物,什麽叫垃圾?你這人好煩!”
他指了指臨窗的桌子,引二人入座,再次道:“我們領導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上班。你們有事可以給她留言。”
趙戎都快忘了今天是來做什麽的了。
季和親切地笑道:“你好。我們這次是來找周隨容的。”
按照方清晝的說法,周隨容是才第一個受害者。
陸盛興聳肩:“啊,那他也不在。他跟我們領導在一塊兒,近期不來上班。早上還找我幫忙請假呢。”
“沒關係,我們隨便聊聊。”季和放鬆地坐下,一幅閑得無聊的姿態說,“聽說你們……方領導,跟周隨容是男女朋友?”
“曾經是。”陸盛興精準用詞,惋惜歎道,“現在分了。不過我覺得快和好了。”
季和問:“他們為什麽分手?”
陸盛興對警察沒什麽防備,一股腦地告知:“我不知道啊。兩個多月前,周哥說要休息一段時間,不給批假就辭職。哪有這樣的啊?領導覺得不對勁,讓我去打聽一下原因。周哥說沒什麽,他和領導分手了,需要冷靜一下。”
陸盛興摸著下巴,臉上是大惑不解:“不過我估計領導都不知道他們分了,因為她當時的表情比我還震驚。可能倆人吵架了吧。”
季和饒有興趣地跟了一聲:“哦?”
“後來周哥說他有事要離開A市,一個人走了。領導放心不下,跟了過去。沒過幾天周哥就出事了。從這兒到這兒,老深的一條傷口。”陸盛興心有餘悸地比劃,“在當地緊急處理了下,領導叫了輛直升機把他抬回A市。醫生說再晚幾分鍾可能人就沒了。”
季和問:“所以你不知道他為什麽自殺?”
“自殺?!”陸盛興驚愕到險些破音,兩手按著桌麵,激動地瞪圓雙眼,“周哥是自殺的嗎?領導說他是爬山的時候不小心摔下去了,底下正好有根鋼筋擦過他的脖子,落地後還磕到了腦袋,所以失憶了。是意外啊!怎麽是自殺?”
“哦。”季和意味深長地道,“所以她連你們也沒敢告訴。”
陸盛興感受到了忽視,眼神渙散,肉眼可見地沮喪下來,說:“什麽?他們果然拿我當外人!”
季和沒跟他一塊兒哀痛友誼的虛偽,手指叩了叩桌麵喚他回神,問:“我們能不能看一下周隨容的資料?”
陸盛興眼珠子咕嚕轉了一圈,佯裝為難地說:“不好吧,這是我們員工隱私。你們想查要走專業的申請流程啊。不過你們要是讓我也加入調查,那我作為熱心市民,願意免費、自擔風險幫你們查資料。”
季和不買賬,攤開手說:“那我隻能找你們現在的負責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說她積極配合警方工作了。”
林姐忙到腳打後腦勺,耳朵還是尖得跟有特異功能似的,在辦公室裏危險地吼出他的全名:“陸!盛!興!你不要給我找事!”
“好吧好吧,我給你們查。”陸盛興腳底發涼,立馬認慫道,“反正也沒什麽,很多網上就能查到。”
他敲打一陣鍵盤,把電腦屏幕轉向季和。
在季和查看的功夫,嘴裏喋喋不休地介紹道:“周哥老家在隔壁市青安縣下麵一個鎮,那地方挺窮的,就一所初中,能順利升學的都不多。周哥是那裏唯一一個參加全國競賽拿獎的,後麵靠這個特招來A市讀高中。”
“因為寒暑假學校不開放宿舍,他偶爾會拜托網吧老板收留。A大就在網吧對麵那條街,所以領導經常看見他。
“領導發現他在自學大學的課程,但是內容很多過時了,給了他一份資料,讓他去了解一下各種扶持和補助的政策。周哥從此走上了新世界的坦途。他很厲害的,就是小時候被耽誤,否則說不定能跟我們領導多做幾年同學。
“需要我把他的履曆給你們打印出來嗎?這個其實網上也有。”
“不用了。”季和看完一遍,將電腦合上,推了回去,“謝謝,收獲良多。”
見兩人幹淨利落地要離開,陸盛興追了上去,帶著替跑路老板守護公司的無私信念,死纏爛打地道:“加個好友啊警官!我把我的履曆也發你,有什麽事讓我一起!”
趙戎耐不住他懇求,跟他互加了好友,快步跟上季和。
兩人健步如飛地走出大樓。熱浪卷得二人發絲翻飛。
趙戎還沒厘清,滿頭霧水地道:“我們要從周隨容身上接著查嗎?”
季和笑說:“我知道方清晝著急忙慌地跑什麽了。她帶著周隨容去B市了。”
趙戎:“因為畢竟跟她曾經的項目有關,她也很關注吧。”
季和從衣兜裏摸出一根煙,夾在手指中間來回轉動,腳步不停地走向停車位:“我不認為周隨容這種從小離家闖蕩,一步步走上來的人,會因為分手而選擇自殺。隻有一種原因能讓他崩潰。我估計方清晝也意識到了,此前或許是抱以僥幸跟懷疑,在見到沈知陽後,這種猜測越加強烈。現在她比我們更急著查證真相。”
趙戎問:“方清晝做什麽了?”
“她應該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她現在才害怕。”
季和點了煙,咬在嘴裏吸了口氣,紅色的火星半明半滅。
她回身望向高聳的大樓,樓體上的玻璃倒映著壯闊的天空跟白雲,悠悠吐出一句話:
“她怕周隨容跟沈知陽一樣,殺了人。”
趙戎腳步定住,炙熱的午後,無端感受到一陣涼意。
季和拉開車門,雷厲風行地安排:“查一下周隨容兩個月前去了哪裏,相關轄區內近期是否有失蹤人口,或者可疑的死亡人員。再聯係B市,把沈知陽的案件資料發過去,說有個變態科學家可能會流竄過去作案,如果需要,我們分局願意全力配合。”
趙戎用手機準確記下她說的每一個標點,小心翼翼地問:“這個變態科學家是指方清晝嗎?”
季和斜睨一眼,吐出一口白煙,笑眯眯地說:“你信不信讓她聽到她會揍你?”
趙戎“哦”一聲,把後麵的備注給刪了。
季和調整好反光鏡,想了想,又問:“梁鳴最近在哪兒?”
“在A市啊。”趙戎奇怪道,“他挺安分的,這事兒跟他也有關係嗎?”
“那沒辦法,誰讓他殺過人?發生什麽壞事,擦上邊都得優先想到他,這就是紅線。”季和說,“派人去問問他近期的行蹤。出獄後都跟誰見過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