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身份

字數:6489   加入書籤

A+A-


    周隨容翻查了A市近期的新聞。沒看到疑似有方清晝參與的案件,也沒搜到通緝令之類會讓他心髒驟停的東西。稍稍鬆了口氣。
    房間拉上了窗簾,靜謐而昏黑的環境讓他跟著生出些微困意,靠在床頭,閉上眼睛假寐。
    不出五分鍾,一道穿透力遠勝驚雷的“嗡嗡”聲把他炸醒。
    房間裏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飛出來一隻蚊子,圍著兩人打轉。
    周隨容不敢用手拍,在半空揮了一把,沒把蚊子打落,就看那小東西拐個彎朝著方清晝那邊去了。
    他坐起來,眼睛在弱光下辨識不出蚊子的蹤跡,靠近過去,聽到了時高時低的震翅聲,隻能任勞任怨地給方清晝趕蚊子。心裏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一低頭,發現方清晝醒了,而自己的手正懸停在她的側上方,看上去動機不明。
    方清晝睡眼朦朧,聲音低得渾濁,迷迷瞪瞪地說了句:“這麽恨我啊。”
    周隨容把手收回來,沒回她的夢話。
    方清晝轉了個身繼續睡,可惜困意比那隻成精的蚊子還難以捕捉,過了半個小時,徹底醒了,沉著張臉坐起來發呆。
    周隨容知道她開機時間長,沒有打擾她讀秒,過去把窗簾拉開。
    正好手機震動起來,周隨容收到陸盛興的信息。
    對方給他說:周哥,我有警察圈的人脈了。今天他們今天來找我喝茶。【開心】
    周隨容看了好一會兒,覺得自己跟方清晝在一起廝混久了,對人類語言研讀的水平有一定的倒退。
    方清晝見他回信息的模樣帶著如臨大敵式的審慎,問:“你在跟誰聊天?”
    周隨容說:“小興。”
    方清晝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感覺被吵到了,耳朵裏跟被塞了團海綿一樣不適。
    和陸盛興同處一個空間,安靜是一件極其珍貴的奢侈品。哪怕他不說話,手上的機械鍵盤也會劈裏啪啦響個不停。
    上班期間非必要禁止交流是他們公司一項人性化福利待遇。
    方清晝移到床邊找自己的鞋,周隨容抬腳勾了下她的腳,示意她抬頭,跟她麵對麵坐著。
    標間的兩張床因為空間受限擺得極近,周隨容一雙長腿稍往前一伸就抵到了,他兩腿把人困在中間,遞過去一瓶水,說:“聊聊。”
    方清晝警惕地道:“聊什麽?”
    她佯裝若無其事地說:“你知道的,反反複複地嘮叨同一件事是無用且缺乏魅力的行為。”
    周隨容笑了,碰了碰她的膝蓋:“你之前跟我生什麽氣?”
    方清晝如釋重負,反駁道:“我沒有向你宣泄負麵情緒。”
    她頓了頓,糾正說:“我是有點不滿,因為你不停強調我們分手了,讓我離你遠一點。”
    周隨容自我懷疑:他是這麽說的嗎?
    方清晝不等他思考,反問他:“你覺得這樣對嗎?”
    周隨容啞口無言。
    睡過一覺後方清晝思維恢複正常,逐條翻起舊賬:
    “拿音樂堵我,讓我閉嘴。”
    “你還嫌我說話難聽。我明明沒有惡意。”
    “讓我自己找話題,你又不耐煩地跑了。”
    “為了不跟我一起吃飯,借口說是去上廁所。”
    方清晝總結陳詞:“是你對我有意見。”
    周隨容被她質問得迷糊了,既有種六月飛霜的冤屈,又覺得自己有罄竹難書的罪惡。
    周隨容聽到自己大腦裏“哢噠”一聲打結鎖死的聲音,順從著誘導說出一句:“對不起?”
    方清晝點頭接納:“可以。”
    她推開周隨容的腿,彎腰穿好鞋,稱心滿意地說:“走吧,換個地方,這裏我不喜歡。”
    周隨容拎起包跟在她身後,心裏還沒弄明白,盤旋著一個問題:為什麽?
    ·
    周隨容將車開到臨近的市區,天色已經黑了。
    夜間行車不安全,兩人重新找了家酒店。
    第一天走的路程還不到三分之一,方清晝不焦不躁,周隨容就沒著急。
    翌日早晨六點,吃過早飯,二人再次上路。
    這次方清晝精力充沛,把電腦跟平板從行李箱裏搬出來了。
    周隨容擔心她又暈車,提醒了一句“別玩了”,方清晝點開一個聊天群,點擊自動播放裏麵的語音,把平板放下去。
    “朋友們,老梁酒席結束後要一起出去玩嗎?”
    “我好久沒回B市了,還是多陪陪爸媽。你們去吧。”
    “3號晚上能來的都來啊,多少年不見了,讓我再見識一下諸位的美貌。”
    “都說好了,聚會不許帶小孩兒。”
    “梁益正大紅人,恭喜結婚!”
    周隨容聽得滿頭霧水:“梁益正是誰?你認識?”
    方清晝說:“我不認識。”
    她囫圇地解釋說:“前段時間A市發生了一起凶殺案,主要嫌疑人已被抓獲,但還有個同夥流竄在外。同夥囂張傲慢,在藏屍的地方故意留下一張婚禮請帖,男方就是這個梁益正。我需要跟他們近距離接觸一下,確認他們有沒有問題。”
    周隨容疑竇叢生。
    這跟方清晝有什麽關係?她難道跳槽去給警察做顧問了?
    周隨容默念了幾遍不要多問,說服自己,轉而打聽:“你怎麽加上這個群的?”
    方清晝一臉輕而易舉隻是相當繁瑣的表情說:“我本來搜到了他們的班級群,不過管理可能已經棄號了,沒有通過我的申請。於是我把ip切到B市,在各個社交平台發布了一條同城信息,問梁益正結婚有沒有老朋友可以同行。然後花錢推流,不到一小時就有人來問我是誰。
    “我本來想委托小興代聊,但後來發現大家的聊天風格刻板又無聊,AI就可以搞定。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我拿到了梁益正的基本信息,加上他的好友,並被拉進了8個群。”
    周隨容:“……”
    為什麽要分那麽多聊天群是方清晝的知識盲區。她早上掃了眼AI總結過的聊天記錄,發現上千條的內容裏隻有幾百字的有效信息。廢話率比陸盛興還要高出一整個境界。
    “9月8號,他們要給梁益正開一個單身派對。人相對會多,可是要等太久。我勸他們9月3號先開一場高中同學會,他們已經答應。”
    周隨容發怵道:“你這種行為,讓我覺得有點像詐騙犯。”
    “哪裏?”方清晝振振有詞地說,“我是去送禮金的,這叫財神。”
    群裏的語音還在自動播放,提到了一個熟悉的稱呼,讓周隨容額角青筋跟著跳動起來。
    “小晝啊,你到了以後給我們多拍幾張照唄,我們班好久沒拍過合影了。”
    “對啊小晝,拜托你啦。我同意你聚餐不用AA。”
    “什麽AA?王哥那麽大的老板,已經說過要請客了。你這是瞧不起人啊。”
    “不是梁益正這個準新郎請客嗎?”
    “小晝來拍照嗎?拍的話我就化個妝,不拍的話,這幫老流氓都配不上我化全妝。”
    周隨容見方清晝低頭回複消息,隱約有股不詳的預感,敬畏地問:“這個小晝是?”
    “我捏造的一個新身份。”方清晝給他介紹,“畢業於B市第三中學。大學讀的金融,畢業後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工作,轉行做了攝影師。擅長拍網紅風的照片。近日檔期太滿,不接私單。”
    周隨容不可置信地道:“你會拍照?”方清晝對相機的了解,隻局限於“打開”、“拍攝”、“關閉”三個功能。
    “我不會。”方清晝說,“但是你會。”
    她大概意識到自己計劃敲定時忘記通知本人,此時才開始補救,交托重任般的,輕輕拍了拍周隨容的肩膀。
    “哦,是這個小周啊。”周隨容拖著長音道,“使喚我。”
    他想到什麽,忍俊不禁,輕快的語氣中帶著些微的挑逗意味,問:“那請問小晝學姐跟著我去,是用什麽身份?我的助理,還是我女朋友?”
    豈料方清晝正兒八經地說:“我是你的老板。”
    周隨容嘴角微微一抽。
    方清晝從容地介紹自己的思路:“我出兩萬塊錢,讓你給我跟拍一周。在你請假說要去參加同學聚會的時候,我表現出了一定的興趣決定跟著你一起過去。當然我這個安排充分考慮到了你的自身條件。以你的長相,他們會合理化地認為我這是在追求你。”
    周隨容:“……”
    方清晝自信地說:“這樣一來我不需要應對那些場麵上的套話,不用跟他們誇張地緬懷過去的校園生活。同時我可以旁敲側擊地打聽各種散亂的信息。即便我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語言,讓他們認為我不好相處,也隻會增加他們對你的同情心,幫助你拉近跟他們的距離。”
    周隨容:“……”
    方清晝說完最後一個句號,沒有聽到反饋,謙虛詢問:“你怎麽不說話?你有什麽不同建議嗎?”
    周隨容吹捧道:“簡直完美無缺。”除了沒考慮到他的心情,幾乎麵麵俱到。
    方清晝點頭說:“小周你的人設可以自由發揮,我給你預留了一定的空間。”
    “謝謝你,方老板。”周隨容已經具備身經百戰的淡定,鄭重道,“我在努力入戲。”
    方清晝一直欣賞他的工作態度:“嗯。”
    小周嚐試代入了一下角色,委實沒有那種天賦,反而跟著疾馳的車輛一樣,心猿意馬起來,問:“你真要包我啊?”
    他語速緩慢,煩惱地說:“方老板,萬一有人說要出更高的價格讓我跟拍怎麽辦?”
    方清晝說:“你讓他找我,我給他普法。”
    周隨容糾結地道:“那如果你被人認出來呢?”
    “可能性不大,我一向低調,基本不參加線上的活動。他們沒有接觸我的機會。”方清晝說,“真認出來了也沒關係,畢竟我確實是你的老板。”
    周隨容低低笑了兩聲,說:“好的,方老板。”
    方清晝把梁益正的名片和信息順手推給季和,正要查看前麵的未讀信息。對麵直接彈了個語音通話過來。
    方清晝不疑有它,順手接起。
    季和語調鏗鏘有力地說:“方清晝,A市南城分局友情提醒你,回頭是岸,現在——”
    方清晝手忙腳亂地點下掛斷。
    車廂裏死一般的寂靜。
    車窗外是獵獵作響的風聲。
    周隨容那顆剛還在暖洋裏輕柔滌蕩的心,“咻”一下被卷百米高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