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走訪

字數:5451   加入書籤

A+A-


    方清晝從床上坐起來,沒有精力跟周隨容探討睡眠在人類活動行為中,是否能做到主觀可控。
    昨晚臨睡前,她抽空打了幾版腹稿,試圖做好真相揭露前的鋪墊。可鋪墊內容寫了兩千多字,尤在車軲轆廢話,她自我審閱後隻能忍痛刪除。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著,大抵是白天發生了太多事,又開始做噩夢。
    她夢到周隨容上一秒在抱著她接吻,下一秒拖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家。她本能地去拉對方的手,被周隨容一把甩開。
    男人用箱子隔在兩人中間,阻止她的靠近,冷冰冰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隨後畫麵急速跳轉,中間出現各種古怪離奇的劇情。
    方清晝在經過一段千辛萬苦的冒險,終於把周隨容帶回家了,搬了張椅子看他打遊戲。
    屏幕上的小人跳來蹦去地放技能,閃出五顏六色的光效。方清晝剛要開口問遊戲規則,周隨容忽然扭過頭,又是擲地有聲的一句:“方清晝,你能不能正確對待已分手的前男友?以後你不許再用我的賬號充錢了。”
    給方清晝一下子氣醒了。
    她翻了個身繼續睡,這次沒接上前麵的夢境,體驗更為真實。
    她回到了梁益正的別墅外,走到樹下,垂下視線,親眼看見了屍體。
    可那張青白的、死氣沉沉的臉,並不是江平,而是周隨容。
    方清晝第一眼沒有認出來,因為這種形象不存在於她的任何記憶中。她目光極為倉惶地在那熟悉五官上掃過,最後沉沉落在屍體脖頸處的狹長刀口上。
    觸目驚心的傷口衝擊她的視覺,讓她的思維如同一台故障的機器,轟鳴著,散架成無數破損的零件。
    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避、遠離,身體卻不受控製地靠近。
    緊跟著屍體活了過來,猶如時間倒退,凝固的傷口裏噴湧出灼熱的鮮血,汩汩地往外冒。
    方清晝虛脫地跪到地上,兩手死命按住周隨容血流如注的切口。
    那片開裂的皮肉緊貼著她的掌心,周隨容的心跳和體溫又一次在她紊亂的呼吸中緩緩消退,而方清晝嘶聲呐喊、求救,發出尖利到破音的喊叫,噪音轟鳴的耳朵卻聽不到任何自己的聲音。
    這一幕發生過,讓方清晝霍然區分出幻夢跟現實,醒了過來。而兩次將她驚醒的罪魁禍首,就坐在她的床頭,板著張臉問她為什麽熬夜。
    方清晝站起來,從周隨容身邊路過的時候,故意踩了他一腳。
    周隨容:“??”
    小周後仰著腦袋看她走進廁所,抗議道:“得先給我定個罪名吧?方大人。”
    方大人沒理會他。
    周隨容拎著電腦,站在門邊等候,長腿闊肩,舒眉朗目,短發看似隨意地朝後抓去,站在光圈下,帥得賞心悅目。
    方清晝拾掇好自己,懶散地撩開眼簾,朝他看了一眼。從臥室走出來的直線逐漸變形,到他跟前時腳步一錯,沒站穩一樣地歪過上身貼住了他,手往他胸口一撐,然後才拉開門出去。
    周隨容老實站著,被明目張膽地揩了把油,唇角上翹揚聲喊道:“幹什麽呢?方清晝!我都看到了!”
    方清晝兩手鬆閑插在褲兜裏,若無其事地走遠了。
    周隨容哼了一聲。
    他就知道,他當年是憑著一張臉把人勾到手的。
    兩人原本計劃早上去會一會許遊翔,探探這個在眾人眼中最可能被梁益正逼到走投無路的青年遭遇過什麽。這會兒得先忙著吃飯。
    上了車,周隨容查看周邊的餐廳,問她中午吃什麽。
    方清晝答非所問地說:“你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周隨容哭笑不得,放下手機說:“方清晝,我沒噴香水沒化妝,就洗了個臉,怎麽就花枝招展了?是你自己的問題吧?”
    方清晝不講道理地堅持:“那也花枝招展的。”
    周隨容盯著她故作正經的側臉,有點不是滋味地道:“方清晝,你怎麽能那麽關注別人的外表?這是一個弱點。”
    方清晝當即反駁:“你胡說,從沒有人這麽說過我。我根本不關心別人長什麽樣。”
    周隨容拖著長音道:“哦,那是我洗了臉的錯?”
    他肯定打扮過,很有心機,但方清晝不好再跟他深入計較是誰的責任,拿過他的手機上下滑了一下,隨便點進一家:“我想吃這個。”
    她選的是麻辣香鍋。周隨容沒有采納。
    兩人在附近吃過飯,去往馮隊發給他們的地址。
    許遊翔住在一片未改建的老舊居民區。
    建築已經有五六十年的曆史,樓房入口隱蔽在一排商戶側麵的小巷裏。
    附近車輛不好停,周隨容在遠處找位置。等他回來的時候,方清晝獨自逛完一趟超市,手裏多了個袋子。
    周隨容順手接過,掂了掂發覺有些沉,打開查看發現是一盒月餅還有兩瓶酒。對這離譜的搭配一時有些啞然。
    方清晝氣定神閑地說:“上門拜訪不是應該要帶禮物嗎?這樣他不接待我們的話,也是先丟東西再趕人。這家生活超市太小了,包裝好看的隻有這兩種。”
    周隨容的表揚如期而至,並沒有因為中午的不愉快而被省略:“您真是無時無刻不在進步,領導。”
    周隨容跟著領導的步伐,來到許遊翔家所在的二樓。
    不確定許遊翔是故意躲著不見,還是換了新的住所,兩人斷斷續續敲了五分鍾門,裏麵沒傳出一點動靜。
    周隨容把東西放下,跟方清晝商量是要繼續等還是先回去,就見樓梯口拐上來一個人。
    男人頭發過長,蓬鬆而雜亂地擋住了眼睛,加上衣服洗得褪色,版型不夠合身,顯得外表有些邋遢。周身彌漫著一股頹敗的病氣,配上過於削瘦的身材,仿佛被薅走了蓬勃的生機,獨剩下不符合年齡的滄桑。
    他風中飄動的紙片似的,晃動著肩膀往上走。抬眼見周隨容站在自己家門口,腳步釘住,電光火石的刹那,不知腦回路接到了哪條線,不等人開口介紹,將手裏東西往前一砸,逃命似地飛奔下樓。
    瞬間從八十老頭兒,爆發出短跑健將的潛力。
    周隨容遲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按著扶手飛身躍下長段階梯,大聲喊道:“許遊翔,你等等!我們沒有惡意!”
    這話一出,許遊翔跑得更快了,閃電似躥出防盜門,反手重重摔上門板。
    周隨容緊隨其後,從巷口追出去,左右環視一圈,在街頭飛速掠過的景象中,精準捕捉到許遊翔的一角背影。
    眼見許遊翔朝著人群密集的方向奪命狂奔,慌不擇路下作勢要橫穿馬路。
    周隨容被他不要命的氣勢懾得心髒停跳,急中生智,朝著正前方大吼一聲:“抓住他——那個藍色衣服的人!”
    遠處的路人身軀一震,見許遊翔東奔西竄,又看周隨容正氣凜然,以為是便衣警察在捉拿嫌疑人,馬步一紮擺出架勢,就要朝許遊翔攔去。
    許遊翔早在跟路人眼神接觸的一瞬,就將對方當成是周隨容的同夥,以為自己被幾人包圍,求生意誌的催動下,腎上腺素飆升,緊急調轉方向,又拐回邊上錯亂的巷道。
    這個地方是許遊翔的主場,周隨容一穿進去,直接被繞著失去方向,幾次差點跟丟,借著許遊翔衝撞的腳步聲確定方位,又好懸追了上來。
    許遊翔體力不支,能堅持到現在已是奇跡,從肺裏擠出的呼吸,如同老舊風箱鼓動時的哀鳴。
    他單手倚在牆上急促喘息,累得麵紅耳赤,往前踱了兩步,彎腰一陣幹嘔,吐出滿地酸水。
    許遊翔的胃開始痛苦地痙攣,口水還掛在嘴邊,轉頭見周隨容陰魂不散地出現,眼眶充血外凸,射出能凝成實質凶光。
    周隨容停在原地,抬起雙手示好:“我們不是梁益正的人,你別跑了!”
    許遊翔的聽覺被自己的心跳占據,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不甘心就此認命,拖著灌鉛的雙腿再次發力跑動。
    方清晝不知從哪裏轉過來,堵住了他的去路。
    周隨容:“!!”
    周隨容大驚失色,“唰”得一下比許遊翔的死人臉還要白上三分,從嗓子眼擠出幾個字,怒聲吼道:“讓開!”
    許遊翔顯然也沒將她放在眼裏,徑直前衝,喝道:“滾開!!”
    方清晝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曲張五指緊了緊拳頭。
    眨眼間雙方正麵交會,許遊翔表情發狠,抬手欲推,方清晝不緊不慢地從身後抽出一根鐵棍,做了個敲擊的假動作。
    “啊——靠!”
    沉悶一聲撞響,青年為了閃避直直撞到牆上,手臂負擔了全部的衝勢,在反作用力下躺倒在地,慘痛呼叫,來回打滾。
    他疼得兩眼發黑,肺活量驚人地怒罵:“靠!你不要臉!你太卑鄙了!”
    周隨容:“……”
    他撲上前,先檢查了一下許遊翔受創的手臂,不確定有沒有骨裂,按著他完好的另外一條手跟後背,以防他亂動加重傷情。
    方清晝拋開鐵棍,佯裝無事發生。見人疼得冷汗淋漓,瞳孔渙散,猶豫著道:“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許遊翔聽到醫院,簡直要從地上彈跳起來,忍著劇痛掙開周隨容的桎梏,連滾帶爬地往後躲,尖叫著喊:“不——不!我不去!你們又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