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套話
字數:5226 加入書籤
許遊翔激烈的反應,不禁讓方清晝懷疑,自己說的不是醫院,而是什麽屠宰場。
這聲粗吼也讓許遊翔本就到達極限的身體進一步潰敗,他的臉色近乎青紫,趴在地上不停嗆咳嘔吐,喘不上氣。
周隨容不敢耽擱,掏出手機撥打119。
許遊翔趴在地上,咳過一陣後緩過來了,臉色回暖,總算沒那麽像剛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隻是大腦因缺氧而有些昏沉,跟墜在脖子上似的,重得抬不起來。
他能說話後的第一句就是:“不要叫救護車……”
周隨容如臨大敵,沒理會他的掙紮,架起他的胳膊往街道上走。
許遊翔單薄的眼皮不住顫抖,每走一步,仿佛就被抽走一塊骨頭,等出了小巷,人已經半死了,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周隨容身上,抬不起一根手指。
等真上了救護車,他反倒安分下來。
隨車的醫護詢問他的個人情況,許遊翔的腦子終於龜速轉動起來,從萬念俱灰的萎靡中複蘇,憨傻地問:“這是去醫院的救護車嗎?”
護士說:“我們是去中心醫院,這兒離第一人民醫院有十來公裏遠呢。”
周隨容的短袖給他拽得變形了,破布條一樣地掛在身上,這會兒不大高興:“一直說送你去醫院,你倔什麽?”
許遊翔說著悲從中來,淒愴道:“上次他們幾個人圍著我逼我喝酒,我說我胃不好,他們說會送我去醫院,強行給我灌了兩瓶白酒,還逼我吃桌上的辣菜,等我受不了吐血了,才給我叫救護車。醫生為了搶救,切除我一部分胃。我隻差一口氣就死路上了,以為你也要先打斷我兩隻手,折磨我……”
車上醫護集體震驚。
“都什麽人啊?你報警了嗎?”
“這是□□吧?這個年代還能發生這種事?”
看周隨容二人的眼神也有點不對了。
周隨容無故被潑一身髒水,啼笑皆非道:“這位先生,我們是第一次見麵。你看我們像那種窮凶極惡的人嗎?”
許遊翔額前的頭發被汗水粘成一團,他用手指梳理了下,露出自己無神的雙眼,對著二人打量片刻,幽怨地說:“你們像那畜生簽的網紅。”
周隨容:“……”網紅這個職業是跳不過去了嗎?
“對,我們是網紅。”周隨容懶得跟他掰扯自證,索性眼也不眨地順著他胡扯,“不過我們是A市的。這次我一個朋友說想簽梁益正的公司,我順便過來打聽一下。”
許遊翔倏然起身,沒站穩又一屁股跌了回去,抬手指著周隨容的鼻尖,指尖因憤怒而小幅抖動,一臉“果然如此”的沉痛表情,喝斥道:“你騙我!我在帖子裏看到你們了,偷拍的照片裏有你們的臉!你們是梁益正的朋友,你是攝影師,她是你的老板,你們去參加他的好友聚會!還網紅?我呸!”
周隨容:“……”
方清晝“嗬”了一聲,以表示對他沒能持續到一分鍾的謊言的嘲笑。
許遊翔臉紅脖子粗地喊:“你們還殺了人!警察都趕過去了!”
醫護再次炯炯有神地瞪向二人:“?!”
“網上的消息怎麽能信?我們要是殺了人,這會兒應該在公安局裏接受審問。”周隨容無奈扶額,“B市最近人心惶惶,什麽謠言都敢造。你該不會要說,我們是買通警察出來的吧?”
許遊翔唇角扯動,對他的話嗤之以鼻,陰陽怪氣地道:“我知道,沒有證據嘛。梁益正的仇人一個接一個地出事,隻要報警就是沒有證據,對吧?一直用同一個借口,那麽多年了連湯都不帶換的,我說你們是不是太傲慢了?!”
方清晝問:“你說的是哪些人?”
醫護的眼神裏寫著熱忱,巴巴望著許遊翔,然而沒等他說出關鍵信息,救護車到醫院了。
許遊翔正怒火中燒,粗暴推了周隨容一下,從車上跳下去。
附近人多口雜,周隨容忍住話頭,陪著許遊翔按部就班地做檢查、拍片。
等待結果的空隙,方清晝給他看了自己在網上的信息。
許遊翔分明不信,冷笑著又用自己的手機查了遍,對著網上流傳的那張陳年舊照,分辨了足足五分鍾,態度稍有軟化,但還是有些懷疑地道:“你不是因為長得像這個人,才被梁益正找過來蹭熱度的吧?”
方清晝用看蠢貨的眼神,給了個委婉的評價:“你的想法挺有新意的。”
“我們跟梁益正沒有利益關係,他巴結我老板還差不多,說一句朋友算是抬舉他了。”
周隨容邊說邊拉著許遊翔往門診大樓外走,這次許遊翔沒怎麽抵抗,甩了甩手,不大情願地跟他出去。
走到無人的花壇邊,周隨容憂心忡忡地一歎,擺出要開誠布公的姿態,說:“不騙你了,實話告訴你吧,我表弟大學畢業找不到好工作,打算做自媒體,小賬號開了兩個月,沒多少粉絲,就被梁益正的MCN公司聯係上了,對方說要跟他簽約。這小子膽兒肥,上周瞞著家裏人,一個人跑到B市來……”
許遊翔身體虛,看見花壇石就想坐下。
周隨容攬著他的肩膀往邊上一帶,他猝不及防踉蹌一步,發現一半屁股坐到了太陽底下。
剛要挪動過去,方清晝迤迤然坐在了陰涼地。
周隨容在他耳邊唉聲歎氣道:“我擔心那臭小子被人騙,找方總過來幫忙探探底。否則她那麽忙,去梁益正的高中聚會上湊什麽熱鬧?”又對著方清晝,重音說:“麻煩您了,方總。”
許遊翔聽他說得情真意切,已經信了三分,問:“你弟弟長什麽樣啊?”
周隨容翻出陸盛興的照片給他看。
許遊翔掃了兩眼,覺得陸盛興的眼神確實清澈,能幹出羊入虎口這種事,誠懇地道:“你一定攔著你弟讓他別簽,梁益正的公司裏沒幾個好人。這個年代大家都想賺錢,想紅,可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走點正道吧。”
周隨容苦笑道:“我要是攔得住,我就不會來找你了。”
許遊翔遲鈍地問:“對啊,你們為什麽來找我?”
方清晝托著下巴,表情裏滿是乏味,慵懶地開口:“昨天梁益正的別墅外發現了一個死人,他們都以為死的人是你。一個叫王達的,對著警察抹眼淚,說你、他,還有梁益正,是幾十年交情的好朋友。你最近抑鬱症發作,一直對他說想死……”
許遊翔聽到一半就氣得渾身發抖,站起來暴跳如雷道:“靠!那個臭不要臉的狗東西!誆我出去的人就是他!他跟梁益正是一夥兒的!他們想殺了我!”
他在花壇邊來回走步,胸膛劇烈起伏,握著拳破口大罵。
“我想也是。你抑鬱症發作,為什麽非要死梁益正的家門口?這說不過去。更像是他們以為自己把你逼死了,找借口掩飾。”方清晝說,“那些人還不知道,警方後來確認了屍體身份,說是個A市人。我請人幫忙查了下死者的資料,他是第一次來B市,家庭負擔重,來這邊找機會賺錢。沒想到有來無回。為什麽要想不開呢?”
許遊翔兩手抱頭,胸腔裏發出一聲悲憤的嗚咽,無力地蹲了下來。
周隨容過去拍了拍他的背:“那個王達喝醉了之後,嘴快告訴我,說梁益正公司裏的女主播不少跟他有過親密關係。那根本不是什麽正經公司吧?你要是知道什麽,不如告訴我們,大家一起想辦法。”
許遊翔怒目切齒地道:“梁益正就不是個東西!他從高中起就是個變態,仗著他爸的關係,作威作福。從學校一路到進社會,還是這一套!
“他認識不少社會上的流氓混混,誰不聽他的話,他就讓那幫畜生上門恐嚇鬧事。跟之前對付我一樣,找花樣整死他們。如果報警,警察要麽和稀泥說沒有證據,要麽就是對他們不痛不癢地教育幾句,頂天了關個行政拘留。那幾個流氓會怕拘留?蹲十五二十天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梁益正痛快加錢,他們巴不得能接著幹!”
“認識梁益正的,要麽搖著尾巴做他的狗,給他看門、舔他鞋底。要麽裝聾作啞、明哲保身,必要的時候出麵幫他做偽證。”許遊翔說著,表情扭曲到有些癲狂,帶著濃勃的積憤痛恨道,“他在網上受人追捧,背地裏豬狗不如!憑什麽!憑什麽他這樣的人名利雙收!”
周隨容抽了口氣,故作驚詫地道:“他那麽大能量?什麽都壓得下去?他爸誰啊?”
方清晝不鹹不淡地開口,語調聽起來有種高高在上、讓人厭惡的理智:“我覺得不一定是他有多大能量,而是他了解警方的辦事章程。確實沒留下什麽重要把柄。”
“他爸退休前,是B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你說有沒有能量?”許遊翔說著打了個哆嗦,語氣一頓,壓著嗓子道,“他的眼睛被人打瞎一隻,你猜那小孩全家後來怎麽樣了?”
方清晝神色微動,眸光朝他那邊轉去,不以為然地道:“你想說他死了?”
“就是死了!”許遊翔雙目猩紅,模樣有些魔怔,說得斬釘截鐵,“那小孩兒打他的時候不滿十二周歲,他爸再硬的手段,也判不了那孩子的刑,梁益正怎麽可能甘心?當天晚上那小孩全家一起失蹤,從此人間蒸發,甚至連學籍都不要了,有必要嗎?這事兒說出來你們信嗎?!”
周隨容跟方清晝對視一眼。
方清晝稍作思忖,搖頭道:“沒有屍體,就沒有證據。可能是警方為了降低影響,讓他改名,幫他轉學了。這種事情不會告訴你們。”
她每一句話都讓許遊翔憤怒,如同火堆上澆下的冷油,他激動地道:“證據?他爸是誰?能讓你拿到證據?沒有證據就是最大的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