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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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遊翔對世界的看法是悲觀而黑暗的。長期無法紓解的憤鬱,讓他的觀點帶著難以扭正的偏激。
這種來自現實經曆的傷痕,無法靠空虛的言語來治愈。也無法準確判斷它是否真實。
周隨容背對著方清晝,朝許遊翔低聲道:“我相信你。市井小民遇上事兒能有多難,他們這些社會精英不懂。”
許遊翔的臉上交織著憤怒跟淒涼,不過最後都轉換成了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沮喪。
周隨容跟他同仇敵愾:“但我不信有人能那麽隻手遮天。他要還敢找人弄你,你可以找我。”
許遊翔瞅他一眼,不是想打擊他,說了句殘酷的實話:“你能幹什麽?你隻會拍照啊。”
周隨容:“……”
“什麽叫我隻會拍照?”周隨容好氣又好笑,“你當我身上的肌肉是擺設?”
許遊翔含糊地說:“你別自找麻煩了。”
“我也是為了我弟,他不看清梁益正的真麵目,是不會跟我回去的。”周隨容愁苦地撓了撓眉毛,不經意地打聽,“你是做了什麽,梁益正恨不得要你死?還是他單純看你不順眼?”
許遊翔對他們是警惕的。
哪怕對周隨容有一定的信任,也不認為他會為了毫不相關的自己,去得罪根深蒂固的梁益正。
許遊翔扯了扯衣擺,顧左右而言它:“我的片子應該出來了,我過去拿。你們別跟過來了。”
他說著快步要走,方清晝拿出手機道:“我給你賠點錢吧。你受傷了不好工作。”
許遊翔回過頭,對她還有怨懟,怒氣衝衝地說了句:“不用!”
周隨容追上去,抓著他的手臂,勸說:“收啊,幹嘛不收?你身上還有錢嗎?”
許遊翔麵上幾番糾結,最後硬氣地回絕:“不收!我又不是碰瓷的!”
“傻嗎你?她用棍子嚇到你,你才撞牆上了。她賠你是理所應當,怎麽叫碰瓷?你以為她缺錢?”周隨容拍了下他胸口,說著主動去摸他口袋裏的手機,對準他的臉麵容解鎖,然後輕車熟路地打開二維碼,加上方清晝跟自己的好友。
許遊翔被說服,隻是拉不下臉,任由他操作。餘光瞥到他點了收款,臉色臊得有些發紅,渾身僵直地站立,等他把手機放回口袋,訥訥說了句“謝謝”,埋頭大步流星地走了。
線索不夠充分,二人默契地沒有對許遊翔的描述發表評價。
折騰半天,時間不覺到了傍晚。
天空猶如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前景中高樓裏亮起零星的燈光。
周隨容的車還停在許遊翔家附近。他到醫院門口打了輛出租,直接開到臨時停車的街區。
這一片附近沒什麽行人,兩個人的影子斜斜投在平整石磚上。
周隨容想了想,說:“我喊王達出來再聊聊?他對梁益正的事情應該知道不少。”
方清晝正在查梁益正公司的資料,聞言讚同道:“好。”
周隨容便拿出手機撥了過去。
對麵很快接通。
“喂?”
“王哥,你怎麽樣?沒事吧?”
“你小子居然還記得我?”王達驚喜,緊跟著神氣洋洋地道,“能有什麽事?警察叫我過去問了幾句話,灰溜溜地把我放了。哈哈!”
周隨容問:“你現在有空嗎?要不一起出來吃個飯?我請客,當是給你去去晦氣了。”
王達:“你小子夠意思啊。但是你不用陪你那個老板?”
“她被屍體嚇到了,今天沒什麽精神,一直待在房間裏休息。我就是閑著無聊,才喊你出來。”周隨容說,“你定地方,我馬上過去。”
王達全然不記得自己昨天冷汗直冒、兩股戰戰的縮瑟樣,大笑著說:“女人就是膽小。”
兩人定好時間地點,周隨容掛斷電話,瞅一眼時間,說:“我先送你回酒店,給你點個外賣,你今晚自己吃飯。得吃啊,回來我檢查。”
豈料方清晝果決地說:“我跟你一起去。”
周隨容古怪地道:“你跟著我幹什麽?你不是最討厭這種麵朋口友的社交應酬?”
王達那人犯起渾來嘴上不幹不淨,喜好惡意揣測,周隨容不喜歡聽別人對方清晝評頭論足,放在心底的腹誹也不可以,畢竟王達在猥瑣方麵的表達上天賦過人,有一雙能說話的眼睛。
上次在別墅,王達的視線就跟狗皮膏藥似地一直貼過去,周隨容覺得萬分惡心。
周隨容勸說:“你一出現,主角就成你了,我們大部分話題不好展開。”
方清晝說:“我可以在車上等你。”
跟討厭的人社交,在方清晝的標準裏是“深惡痛疾”的程度。甚至遠低於當年被她導師要求去幫忙指導本科畢業論文。
周隨容定定看了她幾秒,忽然展顏笑道:“這麽黏我啊?方清晝。”
他不懷好意地靠近,把方清晝壓在車身上。為了在昏暗的光線中看清她的臉,近得快要貼上她的鼻尖。
偏還裝得侃然正色,嚴肅地問:“說起來有件事,我昨天晚上看了眼我的銀行賬戶,我怎麽那麽有錢?是我工作多年的回報嗎?不會是你在偷偷包養我吧?”
周隨容的工資卡在辦完的第二天就丟失在某個櫃子裏不知所蹤,賬號密碼告訴過方清晝,便不怎麽關注自己的財務狀況。
昨晚他想看看代玩小方的手氣究竟有多差,一共充了多少錢,特意升級了那個早已停用的app,結果被裏麵的一串長數字驚得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路邊的燈在此時亮了起來,暖黃的光線照亮他英俊的側臉。
方清晝盯著他被光線拉得纖長的睫毛,問:“……你不會看轉賬明細嗎?”
周隨容無賴地道:“我不要看。天上掉錢,我撿到了還要去溯源嗎?”
方清晝頭回遇到這麽厚顏無恥的借口,一時無話可說。
周隨容將她的沉默當成了被點破謊言後的尷尬,嚴肅地按掉屏幕,一臉看破真相的智慧道:“好,我知道我們為什麽會分手了。因為你試圖用不健康的方式對待我們之間的關係。我選擇拒絕,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縮小我們之間的距離,你因此感到寂寞……”
到後麵他的想象力徹底沒有了限製,自我發揮到了另外一個境界,沉溺於狗血之中。
“你決定跟我分手,我不同意,為了挽回這段感情,我偏激之下以死相逼,結果不小心失手,割得太重,被送進醫院急救。”
方清晝的表情從愕然到呆滯,聽到後麵不知該作什麽反應,呈現一片空白,淡淡地別過臉。
周隨容捏著她的下巴把她掰回來,強迫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繼續繪聲繪色地講著他離譜的故事:“或者是你在分手之後,依舊對我戀戀不忘,為了盡快忘記我療愈情傷,你找了個新男友,結果交往得不順利,反而更加懷念我的成熟穩重,你追悔莫及,找我複合,希望我能回心轉意。你的新男友因為嫉妒把矛頭轉向我,來找我實行打擊報複……”
他把自己都給說笑了,還惡意地撞了下她的腿,逼她發表感言:“說話啊,方清晝。”
方清晝張了張嘴,發出一句深長的感歎:“哇……你的精神世界還是那麽的豐富精彩。”
周隨容忍笑忍得肩膀顫動,順勢靠在她的身上。
方清晝問:“這是你在病房裏想出的畫麵嗎?”
“是啊,躺著不能動,每天都在想你。”周隨容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嘴唇貼到了她的耳朵,“想你怎麽拋棄我。”
他不敢找陸盛興,或者方清晝追問多一個字的細節。現實混沌不清,他才可以做夢。越是荒唐的猜想,越能讓他生出僥幸。每天靠著那點微末而虛妄的希望讓自己睜開雙眼,渡過煎熬的、蒼白的時間。
出院也不敢去找方清晝,怕她足夠狠心,連讓他自我欺騙的餘地也不給。他沒有方清晝的冷靜跟堅強,接受不了這樣毫無征兆地失去她的愛意。
方清晝語調上揚地複述:“然後我戀戀不忘,追悔莫及,找你複合?”
周隨容見她竟有質疑,搭在她腰間的手威脅性地揉捏了下:“你就說,是不是你先來找我的?”
方清晝隻能忍氣吞聲地認下:“是我。”
周隨容觀察她的表情,嘀咕道:“我受傷真的不是因為感情糾紛?”
可是沒別的原因了吧?他這麽鋼筋鐵骨一樣的男人。
周隨容一瞬不瞬地盯著方清晝,說:“是你要跟我分手的。”
方清晝推了他一下:“成熟穩重呢?小周。”
周隨容又猜:“是我提的分手。”
方清晝鎮定地說:“你接著猜。”
周隨容卻不知道憑什麽斷定,驚愕道:“是我?”
方清晝僵了下。
周隨容皺著眉,出神地思索,方清晝的拇指擦過他濕潤的嘴唇。
周隨容低頭,沒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對著她笑,想要親吻,身後傳來某個路人響亮的兩聲:“咳咳!”
周隨容這才意識到附近還有別人,尷尬地後退,拉開車門把方清晝塞了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