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愈發險峻的山道，周遭的妖氣幾乎凝成實質，卻又奇異地夾雜著一絲檀香與經卷的氣息。
    一座嶄新的、規模宏大的寺院輪廓出現在雲霧繚繞的山巔，取代了之前焚毀的廢墟。
    朱漆大門，高聳的佛塔，金色的瓦片在陰霾天色下依然反射著微弱的光，
    竟然真有幾分寶相莊嚴之感，若非那揮之不去的濃鬱妖氣，幾乎讓人以為來到了某處佛教聖地。
    “咦？這黑廝倒會享受，把這破廟修得比原來還氣派。”孫悟空扛著金箍棒，評頭論足，語氣裏帶著幾分戲謔。
    三人踏入寺院廣場，空無一人，唯有風聲穿過回廊，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忽然，正前方大雄寶殿那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邁步而出。
    他身著玄黑色鑲邊的華麗袈裟，麵容粗獷，虯髯戟張，一雙眼睛開闔間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若非那周身難以掩飾的澎湃妖力，乍一看去，竟真像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大德。
    這正是化為人形的黑風大王——黑熊精。
    他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俯視著踏入廣場的天命人，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既有預料之中的坦然，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你來了。”黑熊精對著緩緩開口，“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找上門來。”
    他張開雙臂，仿佛在展示這座宏偉的新禪院：
    “你看，我將這觀音禪院重建了。規模比之前更大，更宏偉。那些葬身火海的孤魂野鬼，我也已請人做法事超度，令他們早登極樂。那些焚毀的經書殘卷，我更是一一搜集、謄抄、複原……”
    他的語氣漸漸帶上了一絲自傲，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偏執：
    “我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比那場無謂的大火更有意義？難道不配擁有那件錦襴袈裟？”
    他目光鎖定天命人，戰意開始升騰：“罷了，與你多說無益。你我之間，終需做過一場。來吧，讓我看看，你這‘天命人’，究竟有幾分本事！”
    話音未落，黑熊精周身妖氣爆發，黑色的妖風環繞其身，作勢便要從台階上猛撲而下！
    然而，就在他身形將動未動之際，眼角的餘光終於越過了天命人，瞥見了後方那兩位一直被他下意識忽略、氣息完美內斂的身影。
    首先是那個黑發青年，平靜地看著他，眼神深邃如淵。這倒沒讓他覺得有些什麽。
    然後是旁邊那個……那個扛著鐵棒、抓耳撓腮、毛臉雷公嘴的身影……
    “！！！”
    黑熊精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天靈蓋！
    他猛撲的動作瞬間僵死在半途，整個人如同石雕般凝固在原地！
    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充滿了極致的震驚、恐懼、荒謬以及難以置信！
    他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虯髯都在微微顫抖。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黑熊精的聲音幹澀無比，仿佛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充滿了駭然，
    “你……你怎麽會……你不是已經……已經形神俱滅了嗎？！”
    他像是見了鬼一樣，雖然他自己就是大妖，手指顫抖地指著孫悟空，語無倫次：
    “我親眼所見！二郎真君的天眼！魔家兄弟的法寶！還有我們……我們……你怎麽可能還活著？！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這不可能！！”
    巨大的衝擊讓他甚至暫時忘記了天命人的存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個本應徹底消失的身影牢牢吸住，大腦一片混亂。
    孫悟空被黑熊精這劇烈的反應勾起了興趣，他歪著頭，火眼金睛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哦？形神俱滅？俺老孫？聽起來挺刺激。來，黑胖子，仔細說說，誰這麽大本事，能把俺老孫打得形神俱滅？還有你摻和了一腳？”
    黑熊精被孫悟空那看似輕鬆實則蘊含無上威嚴的目光一掃，頓時一個激靈，從極度的震驚中勉強找回一絲理智，但恐懼絲毫未減。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看著孫悟空那完全不似作偽的疑惑表情，一個更加荒謬的念頭浮現出來：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你……你不記得了？”黑熊精試探著問，聲音依舊發顫。
    “俺老孫該記得什麽？”孫悟空不耐煩地用金箍棒杵了杵地，“快說！別磨磨唧唧的！”
    黑熊精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內心的驚濤駭浪，開始講述那段被封存的黑暗往事：
    “當年……你成佛之後……不願位列仙班，忍受天庭繁瑣天條，隻想辭去鬥戰勝佛之位，回那花果山逍遙快活……”
    黑熊精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複雜，
    “靈山諸佛覺得你不可教化，枉費心血，掃了他們麵皮。天庭……則擔心你回到下界，無人管束，誰敢保證你不會再次……鬧上天庭？”
    “於是……”黑熊精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他們便決定，讓你徹底消失。”
    “天庭派出了大隊天兵天將，領頭的乃是二郎顯聖真君楊戩！更有魔家四將、巨靈神等悍將！”
    “靈山……靈山默許了，甚至推波助瀾。但他們自詡清高，不屑親自沾染這‘髒活’，便派出了……派出了你在西行路上‘結交’的故人……”
    黑熊精的聲音帶著苦澀與嘲諷，“美其名曰‘勸化’，實則……圍剿！”
    “其中有我……有黃風怪……有黃眉老祖……有百眼魔君……甚至……還有你的結義大哥，平天大聖牛魔王！”
    “我們布下天羅地網……那一戰……”黑熊精似乎回憶起了什麽極其可怕的畫麵，身體微微顫抖，
    “……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你縱然神通廣大，也難敵眾手……最終……楊戩的天眼破了你法身，諸般法寶轟擊之下……我們皆以為你已形神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說完這些，黑熊精仿佛脫力般，巨大的身軀微微佝僂下來，眼神空洞地望著孫悟空和李維，仿佛在等待最終的審判。
    現場一片死寂。
    隻有山風穿過新建廟宇的回廊，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無數冤魂在哭泣。
    孫悟空站在原地，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周身的氣息，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冰冷、暴戾起來！
    他沒有經曆那些，但黑熊精的描述，結合他的推演和此界天道蘊含的悲愴信息，瞬間在他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幅清晰而殘酷的畫麵——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被曾經並肩作戰的“兄弟”、被滿天神佛算計、圍攻，最終力戰而“亡”的悲慘結局！
    “好……好得很！”孫悟空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來自九幽地獄。
    他緩緩抬起頭，火眼金睛中不再是戲謔好奇，而是燃燒著焚天的金焰！
    “好一個靈山！好一個天庭！好一群……故人！”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蘊含著無窮的殺意！
    轟隆！
    天空驟然陰沉下來，雷霆滾滾！
    並非此界天道反應，而是孫悟空那準聖級別的怒意引動的天地異象！
    整座黑風山都在微微顫抖，新建的觀音禪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黑熊精被這股恐怖的威壓直接壓得跪倒在地，渾身骨骼咯吱作響，臉上充滿了絕望的恐懼。
    他毫不懷疑，下一刻自己就會像螻蟻一樣被碾碎！
    李維的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他雖然早有猜測這個世界的背景黑暗，但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殘酷和卑劣！
    他看著身邊怒意勃發的孫悟空，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源自靈魂深處的共鳴與憤怒。
    “猴哥。”李維輕輕開口，聲音卻異常冷靜，“憤怒無濟於事。既然我們來了，既然知道了……”
    孫悟空猛地轉過頭，眼中的金焰稍稍收斂，但那份冰冷和決絕卻更加駭人。
    他懂了李維的意思。
    “沒錯……”孫悟空的聲音依舊冰冷，卻恢複了理智，
    “俺老孫倒要看看，這滿天神佛，還能耍出什麽花樣！這筆賬，有的是時間慢慢算！”
    他目光如刀，掃向跪地顫抖的黑熊精：
    “黑胖子，看在你今天說了幾句實話的份上，俺老孫暫且留你一命。滾回你的洞府去，好好想想自己做的孽！”
    黑熊精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化作一股妖風瞬間遁走，連頭都不敢回。
    孫悟空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滔天怒意，周身恐怖的氣息漸漸平息，但眼神深處的寒冰卻未曾融化。
    他看向天命人，又看向李維。
    “走吧。”
    孫悟空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趟水，比俺老孫想的要深，也要渾得多。正好，俺老孫擅長……攪渾水，更擅長……摸魚！”
    他們的目標不再僅僅是跟隨天命人見證故事，而是要揭開這黑暗的真相，會一會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