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文定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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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是你多想了。”
    江韜反而鬆開眉結,絲毫不覺有異,“鶴奴連府君的女郎都看不入眼,怎麽可能做出這種逆倫之事?”
    雖說父子倆相互猜忌。
    但對他的品行,江韜還是認可的。君子清執,江聿骨子裏高傲到近乎輕慢,真正能與之交心的友人都隻手可數。
    像這般有違倫常的,他更不屑去做。
    “依鶴奴性子,但凡不與五娘做兄妹,隻會是異姓陌路。”
    他從前極護這個妹妹。
    辭盈幼時曾無意弄壞江老夫人一樽玉神像。事後江聿哪怕被斷水米險些餓死,也硬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
    饒是這般也走到如今疏離地步,足以見得兄妹背道而行,漸行漸遠。至於其它的更是無稽之談。
    餘氏被他說的動搖。
    也懷疑是自己的判斷出了錯。但她還惦記著寧氏那筆嫁妝。不論黑白真假,都想咬下一口。
    “可是……”
    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砰地一聲,碗底觸及案幾的聲音清晰。江韜驟然轉過身,目光冰冷凝向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的話不該出自你一個主母之口。傳出去叫其他子女如何婚配做人?”
    心頭一驚,餘氏這才發覺到自己緊咬不放的行為,引起對方不快了。
    她趕忙放低姿態,“郎主教訓的是,是我糊塗了。”
    江滔最滿意她的溫順。
    對此也不再計較,喝完醒酒湯很快歇下了。自然也不知道一合眼,餘氏便推門而出。
    深秋的庭院寂寥無聲。
    懸浮的月仿佛滲著青白色,隻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廊廡,像隻蟄伏在黑暗中擇人而噬的巨獸。
    招手喊來守在門前打盹的侍從,她輕聲細語問,“郎主今日是去哪裏忙了,累得回來倒頭就睡。”
    今時不同往日,闔府上下隻認她一位夫人,侍從見到她討好笑道,“聽聞方家背後那位貴人近來有些動靜。如今外頭亂的很,城內也是人心惶惶就怕他們打進來。”
    “害,這事往小了說是捕風捉影,可往大了說就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郎主為此好幾日都沒合眼呢。”
    他說的誇張。
    餘氏靜靜盯了他片刻。
    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眸在褪去笑意後,黑多白少莫名瘮人。冷意隨夜風灌入後頸,沿著脊梁骨節節攀升,侍衛打了個寒顫。
    那些和稀泥的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十黍為一累,十累為一銖。在外價值五百株能換一鬥粟,讓普通百姓一個月半的口糧有著落的簪子,就這麽沉甸甸落進他手裏。
    餘氏眼角帶著豪門士族特有的高高在上和冷漠施舍。
    “但說無妨,這話不會進到郎主耳朵裏。聽說你有個妹妹明年就及笄了,回頭叫她過來添些嫁妝。”
    庭院幽暗,隻有孤燈一盞,照不透、驅不散四周茫茫晦色。
    侍從沉默幾息,悄聲,“上回酒宴,有人給郎主送了個美人……”
    餘氏表情不變。
    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那女子是席間樂伎,彈的一手好琵琶。而且這眉眼之間……”秋夜風聲洶湧,侍從額角卻冒出冷汗,“小的瞧著,總覺得有幾分肖似先頭那一位。”
    已故的寧氏。
    沒想到都死那麽久了,他還是放不下。
    …
    袁氏那邊又派人催了一回,婚期最終定在明年開春。霜降已至,正是飲酒賞菊吃柿子的好時節。
    董氏難得慷慨一回,從隻進不出的口袋掏錢出來,辦了場定親宴。大魏以紅綠書紙,作為過書憑證。
    文定厥祥,親迎於渭。
    年輕的郎君騎著高頭大馬涉水而來,寬衣大袖,被風吹開的衣角上用金線繡著如意卷雲紋,既清貴又低調。
    辭盈還是第一次見到袁桓之。
    見其品貌端正,董氏這個丈母娘越瞧越滿意。
    這時候就顯出江伯父的好處來。萬丈絳紗籠燈,滿園深紅淺黃皆倒映盞中。其間男女雜坐,把酒持螯,邈若仙境。
    江等容惡狠狠嚼著一塊胡炮肉,像是在嚼袁桓之的肉。
    “他憑什麽!”
    “四姐姐請吃。”奉命看守的辭盈忙又給她夾了一塊,身上鈿瓔累累,全是董氏今早大出血的。
    “你個不爭不搶的木頭腦袋,白瞎我之前與你說了那麽多!”
    江等容恨鐵不成鋼剜了她一眼,說道,“算了,給我倒酒。”
    “四姐姐說的自然是良言。”
    少女搖頭,“但酒不能倒,伯母今早特地囑咐過了,讓我看著你。”
    生怕她在宴會上發酒瘋,將天捅出個窟窿洞。
    知女者莫若母。
    不得不說董氏相當有先見之明。江等容兩眼一瞪,險些拍案而起,“江五娘你膽肥了?連我的事都敢管!”
    話音剛落,不遠處侍女相繼入場。
    呈盤很快送到兩人麵前。是一道裹鮓,佐以茱萸橘皮,用幹荷葉包裹著,散發出陣陣清香。
    搭在瓷盤邊沿的十指白嫩,如削蔥根。辭盈順著那截皓腕往上瞧,最先映入眼簾是鬢邊沾著清露的梔花。
    她愣了愣。
    有江伯父這樣的浪子在,董氏一向防的厲害。但家中什麽時候多了這般姿色的侍女,她竟一點印象也沒有。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侍女略抬起臉。辭盈這才注意到,她麵上還細細搽了粉,柳葉長眉,妝描斜紅,說不出的靈秀可人。
    江等容怒火噌地上去,伸手就要去拔她發間簪子,“今日阿姐文定之喜,賤婢你作出這副狐媚樣子,是要給誰看?”
    侍女後退幾步。
    她又被矮案阻著,沒能得手。
    “你還敢躲!!”
    火上澆油,江等容挽著袖子就要給對方一巴掌。
    好巧不巧,袁桓之領著一行人朝這邊走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目光掃來時似有一瞬停滯。
    江等容隻能按耐住火氣,重新坐了回去。
    青年才俊,濟濟一堂。
    行在最末的青年靜默如鬆,在其中脫穎而出。才下過幾場秋雨,他已擁著氅衣,玉冠與鴉青鬢發相映成霜色。
    辭盈隻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又順著夾起一塊裹鮓。
    但送入口中那刻,她臉色倏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