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哄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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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錦雲握著瓷碗的手一愣,對上那雙噙著眼淚的眸子。
    “姐姐的手沒有力氣,姐姐......也不會做這些。”
    衛芙蕖看著衛錦雲手裏的瓷碗,淚眼模糊,臉燒得通紅卻異常清醒,輕聲質問,“什麽律法,什麽衙門,我的姐姐呢,我的姐姐她去哪裏了。”
    她怕祖母與妹妹傷心,平日裏不敢多問。
    衛氏姐妹倆一胞雙生,卻是不同的性子。雖都伶俐,但姐姐衛芙蕖心思比旁的同齡人縝密幾分。
    衛錦雲這些日子早就看出了她對她的戒備。
    麵對這樣小心的質問,衛錦雲並不想再做欺瞞。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另外兩人,將衛芙蕖帶出船艙。
    “是,我不是你姐姐。”
    衛錦雲輕拍衛芙蕖的背,想了會,還是說道,“蕖姐兒原來的姐姐,她走了,當神仙去了。”
    她察覺到懷中的身影忽然一顫,低聲抽泣得更厲害。
    “但祖母在這裏,菱姐兒也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麽,我想護著你們的心是真的。就像眼下,我隻想蕖姐兒好起來,隻想你把這碗蓮薑蒸糕吃了,發發汗,將燒退了。”
    對衛芙蕖來說,她就像個不速之客。
    她自己是個孤兒,祖父母又剛走,她清楚失去親人的痛苦。
    衛芙蕖並未說話。
    雨敲打在二人頭頂的油布上,讓周遭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衛錦雲拿起調羹,舀了一小塊溫熱的蓮薑蒸糕,遞到衛芙蕖麵前,目色溫柔,“蕖姐兒信我一次好嗎?先養好身子。”
    小孩子要哄。
    她自個兒小時候祖母就是這樣哄他吃祖父給她開的超級大苦藥。
    如今她手裏這碗,可一點都不苦。
    麵前的蓮薑蒸糕溫潤清香,與她姐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眼神中隻有關切,沒有絲毫躲閃。
    姐姐的身體不好,吃了十幾年苦藥,一直纏綿病榻。前陣子那場風寒,她能感受到姐姐的痛苦和無力。
    巨大的悲傷和委屈以及麵前“姐姐”的溫暖讓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蜷縮在衛錦雲的懷裏,“我想我姐姐了……”
    她是假的,可是關心祖母和妹妹是真的,趕走那些壞人也是真的。
    她其實早就明白,姐姐不會再回來了。
    衛芙蕖在心底裏想著,希望當上神仙的姐姐,以後身上不會再疼了。
    她在衛錦雲的懷裏哭了很久,才小心接過那碗蓮薑蒸糕,一點一點往嘴裏送。
    待吃了半碗,才抬頭,“甜的。”
    衛芙蕖今日吃得少,連祖母的豆沙饅頭也隻吃了小半個。
    碗裏的蒸糕綿密軟糯,細膩得用不著過多咀嚼,蓮子清甜,有薑的味道,卻一點也不辣。
    她吸吸鼻子,通暢了許多。
    “當然是甜的。”
    衛錦雲忍不住捏捏她的臉,“趕明兒再給蕖姐兒做薑撞奶,也是甜的。”
    衛芙蕖低頭繼續吃,原本因發燒而潮熱的臉更加通紅。
    “謝謝你。”
    衛錦雲看她終於願意吃東西,很是滿意。
    小孩子,多哄哄就好了。
    她會做好她的姐姐的。
    待吃完一整碗蓮薑蒸糕,衛錦雲用手巾給衛芙蕖敷額頭,換了幾次水。她的高熱漸褪,沉沉睡去,手心卻攥著她的衣袖。
    船在運河上行了幾日,終於緩緩駛進平江府地界。梅雨日子長,到了這兒依舊是蒙蒙細雨,與江寧府並未有所不同。
    薄霧中一座城池輪廓在他們麵前漸漸顯現。
    青灰色的城牆蜿蜒,望不到盡頭。在眾多的商船與客船中,衛錦雲乘的這艘小小烏篷船,毫不起眼。
    船行水浪聲款款而來,夾雜著喧鬧的吆喝聲。
    “平江府到了,進閶門咯!”
    船婆扯著嗓子高喊。
    衛芙菱趴在船沿,由王秋蘭扶著,小嘴張得溜圓,衛芙蕖被也眼前之景震撼,好奇張望。
    衛錦雲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城池,心跳如鼓,這是她故鄉千年前的模樣。
    船婆在一旁指點道,“這便是閶門,水路咽喉,為的啊就是接通閶闔之氣,可熱鬧了!”
    衛錦雲放眼望去,閶門方向船隻排成長龍,在兵士呼嗬下驗行。
    還有在這兒就能瞧見的姑蘇象征性地標,報恩寺塔。從前,祖母很喜歡去寺裏參加佛誕節,偶爾她也會陪著祖母過去散步休憩。
    她隻恨手裏沒有相機。
    一旁喧囂,各種鋪子依附而生,擠擠挨挨。
    正在卸貨的漕船旁有家草繩鋪,大門敞開,小夥計正忙著將新到的成捆的草繩賣給急著修補船隻的船家。專為過往行商提供騾馬租賃,草料補給的腳店更是數不勝數。
    賣活魚的極多,木盆裏鮮活的魚蝦跳躍翻滾。
    “好大的魚啊,比菱姐兒還大。”
    衛芙菱盯著被兩個小販扛起,卻還在撲騰的江魚,忍不住感歎。
    吳地人多食稻,米鋪前堆著小山般的麻袋,夥計扛著米包進進出出。
    再往裏頭行一陣,有許多供應腳夫與船工的小食鋪子,生意火爆的不得了,連桌凳都擺到街邊,大碗裏盛著湯餅,吃著濁酒,喧嘩聲不絕於耳。
    趁著梅雨季,擺個小攤賣草鞋、鬥笠、蓑衣的小販見縫插針,吆喝聲此起彼伏。
    “伸手。”
    衛錦雲在欣賞平江府繁華之際,衛芙蕖攥了攥她的衣袖小聲念叨,“給你。”
    幾顆糖蓮子被擺到她的手心。
    “甜的。”
    衛芙蕖自己吃了一顆,似是被嗆到,輕咳一聲,撇過臉去。
    她這是,被認可了?在來了大宋一個多月後,她終於攻略了她的清冷妹妹。
    衛錦雲笑著一把將所有糖蓮子塞進嘴裏,滿口咀嚼。
    糖蓮子沒有蓮心,裹了一層又一層糖粉。
    妹妹給的,就是甜。
    齁甜。
    前麵排了好長的隊伍,衛錦雲的眼都看花了,終於輪到她們這艘小船靠岸。
    坐了那麽多日的船,乘客們早已經坐得屁/股發酸,都從進閶門起,就跟她似的眼巴巴望著。
    如今船一停,個個往前擠。
    “讓開,不長眼的東西!”
    一個身形健壯的腳夫扛著沉重的麻袋橫衝直撞。
    “哎呀,我的包袱,別擠我,別擠我!”
    後頭的人被擠得踉蹌尖叫。
    衛錦雲的注意力全然在保護兩個妹妹與穩住祖母身上,被擠得喘都喘不過氣。
    她被前後推搡,一個趔趄,踩到了船板上濕滑的青苔,腳一滑,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
    一群人,偏偏她是那撮青苔的天選之子!
    好在她並沒落水,後背反而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精準果斷地將她用力一送,推回船板上。
    她下意識回頭,但朦朧的霧氣中隻能捉到一抹挺拔修長,身著勁裝的赤色背影,束著利落的高馬尾。
    那人動作毫不停滯,甚至沒有回頭確認她是否安全。他身影矯健,瞬間鎖定不遠處一個企圖趁亂扒竊路人錢袋的猥瑣身影。
    “巡檢司拿人,站住!”
    清越冰冷的喝聲響起,帶著幾分的寒意,瞬間壓過了周圍的嘈雜。
    耀眼的赤色所過之處,混亂的人群竟下意識地分開了一條縫隙。
    衛錦雲大概知曉托回她的是什麽了。
    大刀就拿在那個身影的手裏。
    她後背開始冷不住發涼,一身冷汗。好在這刀沒抽出來,有刀鞘。
    否則與斷成兩截相比,她選擇入水。
    “我的天菩薩,嚇死我了!”
    身旁一個差點被衛錦雲撞到的婦人拍著胸口,臉色發白,“多虧陸大人,不然這小娘子可不摔進去成落湯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