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這和尚什麽玩意,更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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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內,一時間落針可聞。
寶年豐那張憨厚的臉寫滿了茫然,他看看範統,又看看朱棣,顯然沒太明白這裏麵的彎彎繞繞,隻覺得頭兒的法子,聽著不如上馬殺敵爽利。
朱棣的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錯愕,但隨即,那絲錯愕便化為了一團近乎貪婪的烈火。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那感覺,仿佛是發現了一件比攻城拔寨更有趣的玩具。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匯聚到了那個新來的和尚身上。
道衍,法號道衍,未來的黑衣宰相姚廣孝,此刻正低著頭,沒人能看清他那雙三角眼裏的神情。
他那顆被文書和賬冊折磨得生無可戀的心,在聽到範統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後,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蟄了一下。
許久,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雙三角眼裏,沒有驚恐,沒有鄙夷,反而閃爍著一種近乎病態的,棋逢對手的亢奮光芒。
他那張蠟黃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堪稱“猙獰”的笑容。
“範參將此計,新穎,卻失之於粗疏。”
他的聲音不大,沙啞,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刻刀,精準地刻在每個人的心上。
“刺殺,非匹夫之勇,乃廟堂之謀。”
道衍緩緩站起身,他無視了那些堆積如山的文書,一步步走到沙盤前,那副姿態,仿佛瞬間從一個快要猝死的賬房先生,變回了那個攪動天下風雲的妖僧!
“殺誰,何時殺,何地殺,殺後如何嫁禍,如何引導輿論,皆是學問。”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在沙盤上輕輕一點,點在了納哈出的金帳位置。
“欲讓兩國死戰,隻殺一二王子,不過是小打小鬧,反而會激起同仇敵愾之心。”
他的聲音,變得冰冷而銳利。
“當殺其國本,亂其軍心,斷其糧道,使其君臣相疑,父子相忌!”
“高麗王寵信男寵,我們可以派人,偽裝成納哈出的密使,與那男寵‘不經意’地接觸,送上重金,再‘不小心’地讓高麗王發現。納哈出那邊,他最疼愛的妃子是誰?他最信任的部將是誰?這些,都可以是我們的棋子!”
“讓他們自己,從內部,爛掉!臭掉!”
道衍的聲音,在寂靜的議事廳裏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子讓人靈魂戰栗的寒意。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朱棣在內,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們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將陰謀詭計說得如同家常便飯的和尚,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這他娘的,到底是個什麽怪物?!
範統也是目瞪口呆,他看著眼前這個仿佛瞬間變了個人似的道衍,心裏瘋狂吐槽。
我操,我這是請了個軍師還是請了個閻王爺回來?
朱棣看著道衍,那雙總是燃燒著戰火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夾雜著欣賞與興奮的光。
這個和尚,他要定了!
就在這股詭異的氣氛中,一名親衛匆匆跑了進來,打斷了這場“黑化”現場。
“啟稟王爺,魏國公急信!高麗使者,已至北平!”
北平,魏國公府。
徐達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上,麵沉如水。
朱棣坐在他的下首,神色同樣嚴肅。
大廳中央,站著一名身穿高麗官服的使者。他頭戴烏紗帽,麵容白皙,留著一撮山羊胡,姿態拿捏得十足,眼神裏卻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焦慮。
“外臣樸正昌,參見魏國公,燕王殿下。”使者躬身行禮,姿態倒是謙卑。
“樸大人不必多禮。”徐達抬了抬手,聲音沉穩,“貴國之事,我等已經知曉。納哈出興不義之兵,侵擾鄰邦,實乃野蠻之舉。”
聽到徐達這話,樸正昌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腰杆也挺直了幾分。
他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順著杆子往上爬,發表一篇聲淚俱下的控訴,請求天朝上國出兵主持公道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角落裏傳了出來。
“公道?好說啊。”
隻見範統不知何時,已經搬了張椅子,坐到了大廳的角落裏,手裏還捧著一盤瓜子,正磕得不亦樂乎。
他那副樣子,跟這莊嚴肅穆的氣氛格格不入,倒像是在戲園子裏看戲的閑散看客。
樸正昌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一個參將,也敢在此插話?
“這位將軍是?”
“哦,這位是本王的……”朱棣剛想介紹,就被範統一抬手打斷了。
“我就是個管夥食的。”範統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殼,笑眯眯地站了起來,他那龐大的身軀,給了樸正昌一股莫名的壓力。
“樸大人是吧?咱們先不談納哈出,先來算算舊賬。”
範統臉上的笑容不減,說出的話卻讓樸正昌臉上的喜色瞬間凝固。
“我記得沒錯的話,就在不久前,貴國還夥同女真人,跑到我們大明的地盤上,燒殺搶掠,好不威風啊?這筆賬,咱們是不是得先算清楚了?”
樸正昌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強自鎮定道:“此乃誤會!誤會!是女真人裹挾我等,我高麗,對天朝之心,日月可鑒!”
“誤會?”範統的音調猛地拔高,“誤會到揮著刀砍我們大明的百姓?誤會到搶我們的糧食?樸大人,你這誤會,代價有點大啊!”
徐達和朱棣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範統表演。
他們知道,唱紅臉的已經唱完了,現在,該輪到唱白臉的登場了。
“既然樸大人是來求援的,那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範統掰著他那肉乎乎的手指頭,開始一項一項地算賬。
“第一,戰爭賠款。上次你們造成的損失,田地、房屋、人員傷亡,折合成銀子,不多,就算你們一百萬兩吧。”
“什麽?!”樸正昌失聲驚呼,“一百萬兩?!你……你這是搶劫!”
“別急啊,這隻是個開胃菜。”範統一臉的無辜,“第二,我們饕餮營的兄弟們,上次跟你們打了一仗,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一個個晚上睡不著覺,白天吃不下飯,看見泡菜就犯惡心,嚴重影響了戰鬥力!這筆精神損失費,你們得賠!”
精神損失費?!
樸正昌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他活了半輩子,就沒聽過這麽離譜的詞!
“我們饕餮衛,算上後勤,一共五千人。這精神損失費嘛……也不多,湊個整,再算你們一百萬兩,不過分吧?”
樸正昌的嘴唇開始哆嗦,他指著範統,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你……你……荒唐!簡直荒唐!”
“怎麽就荒唐了?”範統的臉,瞬間就沉了下來,“我們兄弟的命是命,精神就不是精神了?我告訴你們,這筆錢,一文都不能少!”
“第三!”範統根本不給他反駁的機會,繼續說道:“你們要我們出兵,可以!但是,我們是正義之師,不是冤大頭!出兵的糧草、軍械損耗、馬匹的草料,還有我們將士們的開拔費、安家費、撫恤金……這些,全都得你們高麗出!”
“我大明將士的命,金貴得很!陣亡一人,撫恤金一千兩!傷殘一人,五百兩!這筆錢,你們得先預付!先拿個兩百萬兩的保證金過來,我們才考慮出兵!”
“噗——”樸正昌隻覺得喉頭一甜,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橫肉,算起賬來卻比誰都精明的胖子,渾身都在發抖。
戰爭賠款一百萬!精神損失費一百萬!出兵保證金兩百萬!
這他娘的,哪是來求援的?這分明是來打劫的!
“你們……你們這是趁火打劫!!”樸正昌發出了絕望的嘶吼,“我不談了!我這就回稟我王,就算戰至一兵一卒,我高麗也絕不向你們這等無恥之徒低頭!”
他氣衝衝地一甩袖子,轉身就要走。
“慢走,不送。”範統懶洋洋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對了,提醒樸大人一句,納哈出的大軍,離你們王京,好像不遠了哦。你這一來一回,路上再耽擱幾天,說不定回去的時候,城頭上的旗,都換顏色了。”
“哦,還有,納哈出那人,脾氣不太好,尤其喜歡屠城。樸大人的家人,應該都還在王京吧?嘖嘖嘖,可得抓緊時間啊。”
範統那輕飄飄的話,像一柄柄重錘,狠狠地砸在樸正昌的心上。
他那剛邁出去的腳,瞬間僵在了半空。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那張原本還帶著幾分傲氣的臉,此刻已經血色盡失,隻剩下了一片死灰。
他看著那個重新坐下,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磕著瓜子的胖子,隻覺得,這個人,比納哈出還要可怕一萬倍!心太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