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這買賣,好像有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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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樸正昌那一聲悲憤欲絕的“趁火打劫”,餘音還在梁上打著轉兒。
    他甩袖轉身,步履踉蹌,背影蕭瑟,每一步都走得屈辱又沉重。
    然而,他終究沒敢踏出那道門檻。
    範統那幾句輕飄飄的話,像一根無形的繩索,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進退兩難。
    王京、家人、屠城……
    每一個詞,都像一柄千斤重錘,砸得他頭暈眼花,心膽俱裂。
    大廳內,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範統嗑瓜子的“哢嚓”聲,一下,又一下,清脆,刺耳,像是在給這位高麗使者的尊嚴倒數計時。
    許久,樸正昌那僵硬的身體,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了過來。
    他那張原本還算俊秀的臉,此刻已經沒有半分血色,嘴唇哆嗦著,眼神裏是看不到底的絕望與掙紮。
    “我……我需要……回稟我王……”
    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請便。”範統翹著二郎腿,眼皮都沒抬一下,隨手將瓜子殼吐在地上。
    樸正昌如蒙大赦,幾乎是手腳並用地,逃也似的衝出了魏國公府。
    他走後,大廳裏的氣氛才為之一鬆。
    朱棣一巴掌重重拍在範統的肩膀上,雙眼放光,那興奮勁兒,比打了場大勝仗還足!
    “老範!你他娘的真是個天才!四百萬兩!哈哈哈!你這腦子是怎麽長的?比搶錢還快!”
    徐達那張始終沉穩如山的麵龐,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哭笑不得的神情。他看著範統,搖了搖頭。
    “範統,你這價碼,是不是要得太高了?”
    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帥,考慮的顯然更多。
    “四百萬兩白銀,幾乎是高麗數年的國庫歲入。如此逼迫,會不會將他們徹底推向納哈出那邊?若是他們狗急跳牆,與納哈出合流,於我大明北境,反為大患。”
    朱棣聞言,臉上的興奮勁兒也收斂了幾分,他看向範統,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範統卻把手裏的瓜子盤往旁邊一放,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他皺起了眉頭,那張胖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國公爺,王爺……”
    範統摸著自己那三層下巴,一臉的困惑。
    “這買賣,好像有哪裏不對啊?”
    “嗯?”朱棣和徐達對視一眼,皆是不解。
    隻聽範統用一種極其納悶的語氣,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我剛才說一百萬戰爭賠款,他喊搶劫。”
    “我說一百萬精神損失費,他喊荒唐。”
    “我說兩百萬保證金,他直接就撂挑子要走人……”
    範統掰著手指頭,越算越覺得不對勁,他猛地一拍大腿,看向徐達和朱棣,那雙小眼睛裏,滿是恍然大悟的驚奇。
    “他怎麽就沒還價呢?”
    “啊?”
    “他還價了嗎?”範統瞪著眼,“他怎麽不說‘一百萬太貴了,五十萬行不行’?他怎麽不說‘保證金能不能先給一半’?他怎麽不哭著喊著說‘我們高麗國庫空虛,能不能用人參布匹來抵債’?”
    “他從頭到尾,就沒跟我討價還價啊!”
    這話一出,徐達和朱棣,全都愣住了。
    對啊!
    做買賣,不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嗎?
    這個樸正昌,除了喊口號,表示憤怒和屈辱之外,壓根就沒有進入“還價”這個最基本的環節!
    朱棣的腦子轉得飛快,他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一雙虎目驟然亮起。
    “這說明……他們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底牌了!”
    徐達也點了點頭,那雙深邃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了然。
    “說明納哈出給他們的壓力,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大到了,他們隻能在我們開出的條件和亡國之間,二選一。”
    “嘿!”範統一聽,頓時樂了,剛才那點擔憂煙消雲散,他重新端起瓜子盤,臉上的笑容又變得雞賊起來。
    “這麽說,咱這價,不是要高了,是要低了啊!”
    “……”徐達看著這個得意洋洋的胖子,隻覺得自己的血壓,有點往上湧。
    燕王府,那間被文書淹沒的書房裏。
    範統一腳踹開門,興衝衝地走了進去。
    “大師!可惜了!太可惜了!”
    道衍正對著一堆關於“北平城各衛所冬裝申領”的繁瑣卷宗,雙目無神,神遊天外。
    聽到範統的聲音,他才如同活過來一般,緩緩抬起頭,那張蠟黃的臉上,寫滿了麻木。
    “範參將何出此言?”
    “咱們那‘連環計’,用不上了啊!”範統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文書堆上,一臉的扼腕歎息,“高麗那邊慫得太快,根本不給咱們操作的機會!唉,如此精妙的計策,不能付諸實踐,簡直是明珠暗投,遺恨千年啊!”
    道衍聞言,那雙死氣沉沉的三角眼裏,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
    他幽幽地歎了口氣,那聲音,像深秋的落葉,蕭瑟,蒼涼。
    “天時不在,非戰之罪。”
    一個想當幕後黑手,攪動風雲。
    一個想當陰謀家,算計天下。
    結果,對手太菜,直接躺平了。
    兩個“壞水”湊在一起,看著對方,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懷才不遇的寂寞。
    接下來的幾天,北平城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燕王府的兵馬調動頻繁,饕餮衛的大營裏,更是磨刀霍霍,殺氣騰騰。
    而遼東的消息,也像雪片一樣,接連不斷地傳了回來。
    納哈出在得知高麗向大明求援後,勃然大怒,攻勢愈發猛烈。他麾下的蒙古鐵騎,如同蝗蟲過境,連破高麗數座邊境城池,每到一處,皆是燒殺搶掠,手段極其殘忍。
    亡國的陰影,如同一片巨大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了高麗君臣的頭頂。
    在亡國滅種的巨大恐懼麵前,那份所謂的“國格”和“尊嚴”,顯得是那麽的脆弱和可笑。
    僅僅五天後。
    形容枯槁,眼窩深陷,仿佛瞬間老了二十歲的樸正昌,再次出現在了魏國公府。
    這一次,他沒有了任何的傲氣和掙紮。
    “外臣……奉我王之命,前來回複國公爺。”
    他跪伏在地,額頭緊緊地貼著冰涼的地磚,聲音嘶啞,充滿了屈辱與無力。
    “我高麗……願意……願意接受上國的一切條件。”
    他從懷中,顫抖著,掏出了一份蓋著高麗國王印的國書。
    “這是我王手書,先行預付的兩百萬兩保證金,不日即將從海路運抵登州港……隻求……隻求天兵早日出征,救我高麗於水火!”
    大廳內,一片寂靜。
    徐達看著那份國書,麵沉如水。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隻有範統,依舊坐在角落裏,慢悠悠地嗑著瓜子。
    成了。
    當天下午,燕王朱棣便與魏國公徐達聯名,向應天府遞交了八百裏加急奏折。
    同時,一道軍令,從燕王府發出。
    “命,饕餮衛指揮同知範統,領饕餮衛全體,即刻開拔,隨軍出征!”
    軍令一下,整個北平城都動了起來。
    燕王府,那間“文書地獄”裏。
    範統換上了一身鋥亮的鎧甲,腰挎著他那柄巨大的斬馬刀,整個人顯得威風凜凜,神氣活現。
    他春風滿麵地走到書桌前,看著那兩個被公文埋得隻剩下腦袋的倒黴蛋。
    “老張,大師,王爺點兵了,兄弟我,要上前線為國盡忠去了!”
    他拍了拍張英的肩膀,又拍了拍道衍的肩膀,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後方,就拜托二位了!你們放心,等我打了勝仗回來,一定給你們帶納哈出金帳裏的古董花瓶!”
    張英緩緩抬起頭,那張臉,比紙還白,他看著範統,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道衍更是僵硬地抬起脖子,那雙三角眼裏,第一次,流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範……範參將……貧僧……貧僧也粗通兵法,可否……隨軍出征,為王爺分憂?”
    他寧可去刀光劍影的戰場,也不想再對著這些該死的賬本了!
    “那怎麽行!”範統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他指著那堆積如山的文書,語重心長地說道:“大師,你身負經天緯地之才,王爺的整個家當,大明的北境安危,現在可都係於你和老張二人之手!你們的任務,比我們上陣殺敵,還要重要百倍!”
    “你們,才是真正的國之柱石啊!”
    說完,範統再也不看兩人那生無可戀的表情,仰天大笑,轉身闊步離去。
    “哈哈哈哈!駕!出發!”
    聽著院外傳來的,範統那中氣十足的囂狂笑聲,道衍和張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那空洞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片死寂。
    這班,合著就我倆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