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跑了!你居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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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城外,秋風蕭瑟。
    旌旗獵獵,刀槍如林。
    大軍開拔的號角聲雄渾蒼涼,傳出數十裏。
    朱棣一身戎裝,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姿挺拔如鬆。他回頭看了一眼北平巍峨的城牆,又看了一眼身旁那支殺氣騰騰,一個個摩拳擦掌,眼神裏冒著綠光的饕餮衛,胸中豪情萬丈。
    範統騎著他的牛魔王,混在隊伍裏,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曲。
    終於可以去戰場上活動活動筋骨了!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他範統,又活過來了!
    隊伍緩緩遠去,卷起漫天煙塵。
    城牆之上,兩道身影,一高一矮,並肩而立。
    道衍一身洗得發白的僧袍,被風吹得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那清瘦的身形。他看著那支遠去的軍隊,那雙深沉難測的三角眼裏,滿是壓抑不住的向往。
    他身旁,張英的臉色比城牆上的磚還灰敗,眼窩深陷,黑眼圈濃得像是用鍋底灰畫上去的。他看著範統那囂張的背影,看著那群嗷嗷叫著要去打仗的莽夫,眼神空洞,麻木,像一潭死水。
    憑什麽?
    憑什麽他們就能去金戈鐵馬,快意恩仇?
    而自己,就要被困在這四方城裏,與那些該死的紙筆賬冊為伴,直到油盡燈枯?
    張英的心,在滴血。
    夜,深了。
    燕王府,那間被文書淹沒,被稱作“文書地獄”的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道衍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放下了手中的毛筆。他看了一眼對麵,那個趴在文書堆裏,已經連續工作了超過十二個時辰的身影,幽幽地歎了口氣。
    “張先生,夜深了,歇息吧。”
    張英沒有抬頭,隻是從筆筒裏換了支新的毛筆,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墳墓裏飄出來的。
    “大師先歇,我……我再核對完這最後一份屯田的賬目。”
    道衍搖了搖頭,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便回自己的房間睡下了。
    這一夜,他睡得極不安穩。夢裏,全是無窮無盡的卷宗,和張英那張生無可戀的臉。
    第二天,當第一縷晨光照進書房時,道衍習慣性地走進了這間“地獄”。
    然後,他愣住了。
    對麵的位置,是空的。
    張英,不見了。
    那堆積如山的文書依舊在,筆墨紙硯也擺放得整整齊齊,甚至連昨夜點過的蠟燭淚都還沒幹透。
    可人,沒了。
    道衍的心裏,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快步走過去,隻見張英的位置上,隻孤零零地壓著一張紙條。
    道衍顫抖著手,將紙條拿起。
    上麵隻有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力透紙背,帶著一種解脫般的決絕。
    ——大師,撐住!
    “噗通!”
    道衍腿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呆呆地看著那張紙條,腦子裏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跑了?
    張英他……跑了?!
    那這一屋子的公文怎麽辦?
    那饕餮衛下個月的夥食費誰來批?
    那北平城所有衛所的軍械損耗誰來核對?
    道衍隻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與絕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那顆堅如磐石的道心!
    “不——!”
    一聲淒厲的,不似人聲的哀嚎,從書房裏傳了出來。
    道衍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他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一把將桌上的文書全都掃落在地,雙目赤紅,狀若瘋癲。
    “貧僧不幹了!!”
    “貧僧要回慶壽寺!貧僧要念經!!”
    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他要逃離這個鬼地方!
    他發瘋似的,衝出書房,衝過庭院,朝著燕王府的大門,狂奔而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觸碰到那自由的大門時,一道小小的身影,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山,擋在了他的麵前。
    朱高熾。
    燕王世子,穿著一身勁裝,懷裏抱著他那柄從不離身的小木斧,小臉繃得緊緊的,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大師,你要去哪兒?”
    道衍急得快要哭了,他繞過朱高熾就想往外衝。
    可朱高熾卻像個不倒翁,他往哪邊,小孩就堵在哪邊,動作靈活得不像話。
    “小世子,你讓開!貧僧有要事!”道衍喘著粗氣,幾乎是在哀求。
    “不行。”朱高熾把小胸膛一挺,小木斧在懷裏抱得更緊了,“張叔叔走之前,給我留了秘密任務!”
    秘密任務?
    道衍一愣。
    隻聽朱高熾奶聲奶氣,卻又一本正經地說道:“張叔叔說,他要去幫我爹打壞蛋。他讓我看好家,最重要的是,要看好你!”
    “他說,你是個寶貝,不能丟了!萬一你亂跑,被壞人抓走了,我爹回來會打斷他的腿!”
    道衍聽得目瞪口呆,張英這孫子,跑路之前還給他挖了這麽大一個坑?!
    “小世子,那是大人之間的事情,你不懂!”道衍試圖講道理,“貧僧隻是回寺廟裏取些經書,很快就回來!”
    “我不信!”朱高熾把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寶叔說了,嘴上說得好聽的人,心裏都憋著壞!你要是跑了,我上哪兒找你去?”
    他頓了頓,小手拍了拍懷裏的木斧,用一種商量的語氣,慢悠悠地說道:“要不,我還是把你綁在椅子上吧?寶叔說,這是對付不聽話的人,最有效的法子。”
    綁……綁在椅子上?!
    道衍看著那柄雖然是木頭做的,但棱角分明的小斧頭,隻覺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動用最後的手段——威脅。
    “小世子!貧僧乃是出家人,你若再阻攔,休怪貧僧無禮了!”他板起臉,試圖裝出一副凶狠的模樣。
    然而,朱高熾隻是歪了歪腦袋,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裏,滿是困惑。
    然後,他咧開嘴,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說出的話,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紮進了道衍的心窩。
    “你要是再不回去好好幹活,”朱高熾的聲音,清脆響亮,“我就去找我娘告狀!”
    “我就說,你這個壞和尚,欺負我威脅我,還想把我偷偷拐走,交給韃子!”
    “到時候,你看我娘,是信你的,還是信我的?”
    轟——!
    道衍的腦子,徹底炸了。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我吃定你了”的小惡魔,又轉頭看了看門口那幾個已經圍了過來,正對他虎視眈眈的王府親衛。
    一股極致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將他徹底淹沒。
    他完了。
    他這輩子,都走不出這燕王府了。
    道衍那挺直的脊梁,一寸寸地垮了下去。
    他那雙總是閃爍著智慧與野心的三角眼,此刻,隻剩下了一片死灰。
    他放棄了掙紮,如同一個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的木偶,緩緩地,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回了那間屬於他的“地獄”。
    朱高熾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抱著小木斧,像個巡視領地的小國王,邁著四方步,跟在道衍身後。
    “這就對了嘛。”他老氣橫秋地說道,“張叔叔說了,隻要你乖乖幹活,等他回來了,就給我帶一柄鐵斧。”
    “你放心,我會好好看著你的!”
    聽著身後那童言無忌,卻又字字誅心的話,道衍的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輔佐什麽真龍天子。
    他是在坐牢。
    還是個看不到刑期的,無期徒刑!
    張英!你讓我沒有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