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胖子今天不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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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沒亮。
    北平的卯時,寒氣能凍住骨頭裏的髓。
    燕王府的客房裏,範統在三層厚被的包裹下睡得正酣,嘴角掛著晶瑩,夢裏那隻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仿佛就在嘴邊。
    “砰!”
    房門不是被推開的,是被人一腳踹開的。
    一股夾著冰碴子的寒風,瞬間灌滿了整個屋子。
    “範伯爺,時辰到了。”
    兩個麵無表情的親衛,像兩尊鐵塔杵在床前,聲音比外麵的天氣還冷。
    “王妃有令,一切聽從大師安排。”
    範統把頭往被子裏死命一縮,含糊不清地嘟囔:“別吵……我的羊腿……再烤會兒……”
    下一秒,他感覺身上的溫暖被猛地抽走,整個人連同裏衣,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哎哎哎!”
    範統一個激靈,徹底醒了。
    睜眼就看到一個親衛拎著他三層厚的被子,另一個已經架住了他的胳膊。
    “幹嘛!打劫啊!”
    “範伯爺,得罪了。”
    親衛根本不給他任何掙紮的機會,像拖一頭待宰的肥豬,硬生生把他往外拖。
    隔壁,幾乎在同一時間,傳來了朱棣氣急敗壞的咒罵和同樣雞飛狗跳的動靜。
    一刻鍾後,書房。
    範統和朱棣,兩個頂著碩大黑眼圈的大男人,衣衫不整,睡眼惺忪,跟兩隻被霜打蔫了的鵪鶉似的,杵在屋子中央。
    書案後,姚廣孝精神矍鑠,一身幹淨的僧袍,雙眼在油燈的映照下,亮得像兩點鬼火。
    他麵前,是由文書、卷宗和地圖堆成的一座小山。
    姚廣孝端起熱茶,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這才抬起眼皮,掃了二人一眼。
    “二位,醒了?”
    朱棣強撐著打了個哈欠:“大師,這麽早……有何要事?”
    “要事?”姚廣"孝放下茶杯,站起身,臉上那抹笑容讓範統渾身的肥肉都為之一顫。
    他隨手拿起最上麵的一份卷宗,在兩人麵前展開。
    “王爺,咱們先從北平府的人口和隱戶查起,重新丈量田畝,厘定稅製!”
    “然後是遼東,百廢待興,軍屯要擴建,商路要重開,礦產要勘探,那些高麗降將降兵也要妥善安置……”
    “還有,北平的兵工廠規模太小,必須擴建!火銃、火炮的鑄造工藝也得革新!這都需要錢,需要人!”
    “為了這一切,我們必須招募新兵,擴充軍備,以應對蒙古可能的反撲……”
    姚廣孝越說越興奮,那雙眼睛裏閃爍著一種名為“野心”的火焰。
    朱棣聽得是熱血沸騰,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君臨天下的那一天,連連點頭:“大師說得對!就該這麽幹!”
    範統卻聽得眼皮越來越重,腦袋裏嗡嗡作響。
    查人口?量土地?搞基建?
    這他娘的不是要我的命嗎?
    不行!老子是來享受王爺待遇的,不是來當牛做馬的!
    胖子今天不想動,一點都不想動!
    “哎喲!”範統一聲痛呼,身子一軟,順著椅子就往下滑,癱成了一灘爛泥,“不行了不行了,王爺,我這老胳膊老腿,怕是落下病根了。”
    他捂著自己的後腰,擠出一臉痛苦的表情。
    “想我血戰遼東,硬抗蒙古鐵騎,身上挨了七八刀,現在這後遺症上來了,腰也酸,背也痛,頭也暈,眼也花……”
    朱棣聞言一愣,剛想關心兩句。
    姚廣孝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架起來。”
    那兩個門神一樣的親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再次把範統那二百多斤的身子從椅子上提了起來,讓他雙腳離地,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哎!別!我自己站!我自己站!”範統欲哭無淚。
    第一計,裝病,失敗。
    第二天,同樣的時辰,同樣的地方。
    範統眼珠一轉,又生一計。
    “大師,王爺!”他一臉嚴肅地開口,“我悟了!您說的這些,都是經天緯地的大事!我範某人義不容辭!”
    朱棣和姚廣孝都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但是!”範統話鋒一轉,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幹這麽費腦子的活,能量消耗太大,我這腦子有點跟不上了。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得先補充能量!”
    他清了清嗓子,掰著手指頭開始點菜。
    “早飯嘛,簡單點,就來個蟹黃湯包,皮要薄,湯要足,一口下去能爆汁的那種!再配一碗滾燙的鴨血粉絲湯。”
    “午飯,得硬一點,佛跳牆得安排上,再來個東坡肘子,清蒸個石斑。晚飯……”
    他還沒說完,姚廣孝就點了點頭。
    “準了。”
    範統大喜。
    “但是,”姚廣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今日劃定的文書必須全部審閱完畢,賬目核算清楚,才能開飯。什麽時候做完,什麽時候吃。”
    範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看著桌上那比他人還高的卷宗,再聞聞從廚房方向隱約飄來的,徐妙雲特意吩咐為他準備的早飯香氣。
    一股悲憤湧上心頭。
    為了吃!
    範統含著淚,一頭紮進了文山會海之中。
    第二計,美食誘惑,反噬!
    朱棣看著範統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心裏有點過意不去。畢竟,這禍是他和胖子一起闖的。
    他湊到姚廣孝身邊,低聲求情:“大師,胖子他……他就是個武將,舞刀弄槍在行,看這些賬本子,不是難為他嘛。”
    姚廣孝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朱棣。
    “王爺是覺得,貧僧在公報私仇?”
    “不不不,本王不是那個意思……”朱棣頭皮一麻。
    “既然不是,那就好辦了。”姚廣孝從一堆文書裏,抽出最厚的一本,“啪”的一聲,扔到範統麵前。
    “這是饕餮衛自建立以來的所有軍餉開支、武器損耗、後勤補給的賬目。還有,此次遼東之戰的戰利品核算,以及未來補充擴軍的裝備預算。”
    姚廣孝的聲音如同地獄裏的魔音,在範統耳邊回響。
    “範伯爺身為饕餮衛的統領,這些事,總該懂吧?”
    範統看著那本賬簿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和那一串串讓他眼暈的天文數字,感覺腦子裏的那根弦,“嘣”的一聲,斷了。
    他徹底崩潰了。
    “噗通”一聲,範統扔下毛筆,衝過去一把抱住了姚廣孝的大腿,鼻涕眼淚瞬間糊了上去。
    “大師!我的親大師!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吃了熊掌忘了大師!我不該睡懶覺忘了大師!我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遼東喝西北風!”
    “我寧願再去跟蒙古人拚命!求求你了,別讓我看這些鬼畫符了!我頭要炸了啊!”
    朱棣一臉的愛莫能助,想把他拉起來,卻發現這胖子跟塊牛皮糖似的,怎麽也甩不掉。
    書房裏,一時間隻剩下範統殺豬般的哭嚎和朱棣無奈的歎息。
    姚廣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幹淨僧袍上那片可疑的濕痕,眼皮跳了跳,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上麵浮著的茶葉,看著眼前這滑稽的一幕,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報複的快感。
    他將茶水一飲而盡,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平淡無波的語氣,投下了最後一根稻草。
    “範伯爺,別急著叫苦。”
    “這還隻是開始。”
    “下午,咱們討論一下,關於在北平推廣‘以工代賑’,以及發行‘戰俘開發礦山安置屯田’的可行性報告。”
    那是什麽玩意兒?
    範統的哭嚎聲戛然而止,他抬起那張掛滿淚痕的胖臉,呆呆地看著姚廣孝。
    然後,他兩眼一翻,腦袋一歪。
    “噗通!”
    二百多斤的身體,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地板上,直接暈了過去。
    世界,終於清靜了。
    朱棣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那攤不省人事的肥肉,又看了看麵不改色的姚廣孝,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姚廣孝瞥了一眼地上的範統,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他緩緩轉過身,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桌上屬於範統的那一摞小山高的文書。
    然後,他看向朱棣,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
    “王爺,範伯爺既然身體不適,他那份,就有勞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