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東宮夜話兄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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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與奉天殿的巍峨雄壯,皇城內苑的富麗堂皇不同,這裏的一切都顯得樸素而溫暖。沒有過多的金玉雕飾,取而代之的是打磨得溫潤光滑的木質家具,牆上掛著的是筆法內斂的山水字畫,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和茶香。
這裏不像是太子的宮殿,更像是一個文人雅士的居所。
朱棣跟在朱標身後,踏入這片寧靜的天地,身上那股從屍山血海裏帶來的鐵血煞氣,仿佛都被這溫和的氛圍衝淡了幾分。
朱標已經換下了一身繁複的太子朝服,隻穿著一件素色的棉布常服,少了幾分儲君的威嚴,多了幾分兄長的親和。他沒有讓宮人伺候,而是親自走到一張小小的紅泥火爐前,提起銅壺,將沸水注入一套青瓷茶具中。
“嘩啦啦……”
水聲清脆,白霧氤氳,模糊了他溫潤的側臉。
“坐。”朱標頭也不回地說道。
朱棣依言在旁邊的木椅上坐下,那身沉重的玄色重甲與這清雅的環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甲胄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朱標洗了茶杯,將第一泡茶水倒掉,然後才重新注水,將一杯澄黃透亮的茶湯,推到了朱棣麵前。
“北平天寒,喝點熱的暖暖身子。”
朱標沒有談論國事,沒有說獻俘大典,也沒有提慶功宴上的觥籌交錯,隻是像一個最普通的兄長,關心著遠行歸來的弟弟。
“這次北伐,沒受傷吧?”
“弟妹在北平可還舒心,幾位侄兒可好”
一句句尋常的問候,不帶任何政治意味,卻像一股暖流,緩緩淌過朱棣的心田。他從那場虛偽客套的慶功宴中脫身,渾身的戒備與冷硬,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地鬆懈了下來。
“沒傷著,那些韃子還傷不了我。”朱棣端起茶杯,滾燙的茶水入喉,驅散了宮道上帶來的寒意,“妙雲那能受委屈,弟弟我在王府還得看她眼色呢!我那幾個小崽子,天天武刀弄棍的,可調皮了,等高遂在大些,到時候一起帶來給大哥,問安。”
朱標聞言,也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顯得格外溫和。
“那便好。”
兄弟二人,一時無話,隻有爐火燃燒的輕微劈啪聲,和屋外偶爾傳來的風聲。
茶過兩巡,朱標再次為朱棣續上一杯,這才看似隨意地開口:“今晚宴上的酒,味道如何?”
朱棣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向自己的兄長。
朱標的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但那雙清亮的眼睛裏,卻多了一絲深意。
“酒太軟,話太多。”朱棣沉聲回答,這正是他之前對李琪等人說過的話。
“你做的對。”朱標點了點頭,語氣裏帶著讚許,“那些勳貴子弟,不過是些攀附的藤蔓,離他們遠些,省得髒了你的鎧甲。你的功勞越大,盯著你的眼睛就越多,有羨慕的,有嫉妒的,自然也有想把你拉下水的。”
他放下茶杯,目光轉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聲音變得有些飄忽。
“就比如藍玉。”
聽到這個名字,朱棣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父皇在奉天殿敲打他,今日這慶功宴,更是將他踩進了泥裏。可這人,就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怕是難吸取教訓。”朱標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
“他是一柄快刀,但性子有缺,鋒芒畢露卻不知收斂。這樣的人,放在沙場上是員猛將,放在朝堂上,就是個禍害。”
朱棣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他知道,兄長今夜叫他來,這才是正題。
朱標轉回頭,看著朱棣,一字一句道:“但你不用擔心他。父皇和我,都看著他。他蹦躂不起來。”
“這柄刀,父皇暫時還不想扔。留著他,一來可以繼續為國征戰,二來……”朱標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他也是一塊不錯的磨刀石。”
“磨一磨軍中那些驕兵悍將的傲氣,也磨一磨……我們朱家這些藩王的銳氣。”
朱棣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間明白了朱標的意思。藍玉就是一條被拴住了鏈子的瘋狗,朱元璋和朱標抓著鏈子,時不時地放出來,就是為了敲打他們這些手握重兵,功高蓋世的兒子!
看著朱棣變化的臉色,朱標的語氣變得異常嚴肅,那股屬於儲君的威壓,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四弟,你要記住。”
“你在北平,是鎮守國門的燕王,是大明的塞北長城。”
“可在應天府,在這皇城裏,你隻是我的弟弟。”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重重地砸在朱棣的心上。
“有大哥在,沒人能動你。不管是藍玉,還是別的什麽人。”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讓朱棣渾身一震。他猛地抬頭,看向朱標,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這是保護,是承諾,更是身為兄長,不容置疑的宣告!
然而,朱標的下一句話,卻讓這股暖流瞬間變得冰冷而鋒利。
“但你也要記住,你的刀,隻能對著塞外的敵人!”
“絕對不能,指向朝堂,指向自家人!”
這既是保護,更是警告!
一道清晰的,不容跨越的界限,被朱標用最溫和的語氣,最決絕地劃在了朱棣的麵前。
大殿內,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朱棣緩緩低下頭,聲音有些幹澀:“……我明白。”
朱標臉上的嚴肅緩緩褪去,重新恢複了溫和。他從旁邊的炭盆裏,拿出一個剛剛溫好的紫銅手爐,塞進了朱棣的手中。
手爐入手,溫暖踏實。
“北平天寒,這個帶上,晚上批閱軍務的時候,能暖和些。”
他站起身,走到朱棣身邊,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那堅實的肩膀。
“父皇……喜歡看我們兄弟和睦。”
朱標的聲音很輕,仿佛一聲歎息。
“你,明白嗎?”
朱棣緊緊握著手中的手爐,那股暖意仿佛一直傳到了心底。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但心中的那份感動與震動,卻久久無法平息。
就在這時,偏殿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身穿翟衣,儀態端莊的女子,牽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眉清目秀,穿著一身小號錦袍的男孩,走了進來。
正是太子妃呂氏,和皇太孫,朱允炆。
“殿下,夜深了,該歇息了。”呂氏柔聲說道,她的目光落在朱棣身上,微微頷首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