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高熾!爹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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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死寂。
    白日裏震天的廝殺和轟鳴全數褪去,隻剩下傷兵營裏一聲聲壓抑不住的呻吟,還有寒風刮過城牆豁口時,發出的鬼哭。
    空氣裏那股子血腥、焦臭和金汁的酸腐味濃得化不開,吸進肺裏,火辣辣地疼。
    帥帳內,油燈的火苗無力地跳著,把幾個人的影子投在帳壁上,扭曲變形。
    範統一聲不吭,用烈酒衝洗著胳膊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疼得滿頭大汗,臉上的肥肉一抽一抽。寶年豐則坐在角落,用一塊破布,機械地擦著他那柄卷了刃的巨斧。
    “範頭兒……”
    一名渾身纏滿繃帶的千戶掙紮著站起,聲音像是破鑼。
    “今天……咱們折了五千三百多弟兄,傷了快一萬。東南角和西牆的缺口,是拿命堵上的。城牆……好多地方都裂了,弟兄們拿命在填,可明天……明天怎麽辦?”
    帳內,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所有人都清楚,今天隻是帖木兒的第二次試探。那個用人頭骨堆王座的跛子,耐心快沒了。
    明天,他一定會壓上一切。
    “狗日的!”
    寶年豐猛地將巨斧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眼珠子通紅,低吼著。
    “明天他再來,俺就是死,也要把他那狗頭擰下來!”
    “光拚命,沒用。”
    朱高熾開口了。
    他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沾滿了幹涸的血和煙灰,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血與火,正把這個王府世子,淬煉成一塊真正的鋼鐵。
    “範叔,寶叔,明天,我們該怎麽打?”
    所有人的視線,都釘在了範統身上。
    範統長長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放下酒壇,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硬拚?我又沒說跟他們硬拚?帖木兒那老瘸子有二十萬大軍,死個三五萬,他眼皮都不眨一下。咱們呢?咱們就這三萬人,死一個就少一個!”
    他走到沙盤前,一指那座傷痕累累的燕塞堡模型。
    “但咱們也有他沒有的東西。”範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子歇斯底裏的狠勁,“他有的是人命,老子有的是炸藥!他想用人命把咱們堆死,那老子就讓他的人,死得比他想的,再多十倍!”
    他一腳跺在地上。
    “這座城,從挖第一鏟土開始,就不是給咱們自己住的!它是給帖木兒準備的一口天大的棺材!地道、陷阱、火油、金汁,還有埋在每一寸牆基下的火藥!這些,才是咱們的兵!”
    範統的表情變得灼熱而癲狂,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硝煙熏黃的牙。
    “咱們要做的,不是守住這座城!是把它當成一個絞肉的磨盤!帖木兒不是想進來嗎?好啊!讓他進!讓他每往前挪一步,都得踩著自己人的屍體!讓他每爬上一寸城牆,都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咱們要打得他疼!打得他瘋!打得他失去理智,把他所有的家底,所有的精銳,都壓到這座城裏來!”
    “等到那個老瘸子,以為自己終於啃下了這塊硬骨頭,誌得意滿地站上城頭的時候……”
    範統猛地攥緊拳頭,做了一個引爆的手勢,臉上是猙獰的笑。
    “轟!”
    “咱們,就把這座城,連同他最精銳的大軍,一起送上天!”
    “咱們要讓帖木兒,讓整個草原都知道,燕塞堡,是地獄!是所有敢打大明主意的人,永恒的噩夢!”
    一番話,讓帳內所有將領胸中的疲憊和恐懼,瞬間被一股決絕的狠厲所取代。
    沒錯,他們是誘餌,但他們也是獵人!
    就在這時,帳簾猛地被掀開,一個渾身塵土、嘴唇幹裂的偵騎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手裏死死攥著一個蠟丸。
    “王……王爺的信!”
    朱高熾身體一震,一把搶過蠟丸,顫抖著手指將其捏開,裏麵是一張小小的布條。
    布條上沒有長篇大論,隻有一行字,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高熾,守住。爹在後麵看著你,等著你。”
    短短九個字。
    朱高熾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腦子裏全是父親那如山嶽般的身影,正率領著大明的鐵騎,就在不遠處的戈壁深處,靜靜地等待著給予致命一擊的時刻。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他身後,是他的父親,是燕王朱棣,是大明最強的軍隊!
    朱高熾猛地抬起頭,將那張布條展示給所有人看。
    “諸位將軍都看到了嗎!”他的聲音不再幹澀,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我父王,就在後麵!他相信我們能守住!他相信我們能把帖木兒的主力,拖死在這座城下!”
    他一把抽出腰間的佩劍,劍尖直指帳外那片漆黑的敵營。
    “我,朱高熾,在此立誓!定要讓帖木兒那個瘸子付出巨大的代價!”
    “殺!殺!殺!”
    帳內,所有將領齊聲怒吼,聲震四野,將傷兵營裏的呻吟都壓了下去。那股被死亡和疲憊壓抑了一整晚的士氣,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後半夜,城牆上的修補工作,在一種狂熱的氛圍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範統和朱高熾並肩站在殘破的城垛上,望著遠處那片連綿不絕的營地。
    “大侄子,怕嗎?”範統忽然問。
    “不怕。”朱高熾搖頭,他握著牆垛的手,穩如磐石,“有我爹在後麵,我什麽都不怕。範叔,謝謝你。”
    “謝我幹啥?”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我。”朱高熾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堅定。
    範統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剛想說點什麽,臉上的笑容卻忽然僵住。
    他一把奪過朱高熾手裏的千裏鏡,湊到眼前,望向帖木兒大營的深處。
    那裏的火光,比任何地方都要明亮。
    在無數火把的照耀下,範統清楚地看到,數不清的工匠和士兵,正在連夜趕工,搭建著一些他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
    那東西有寬闊的底座,有如同巨獸脊背般緩緩抬起的長臂,長臂的頂端,是一個巨大的、被鐵皮包裹的平台。
    它們被一架一架地組裝起來,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他娘的……”
    範統放下千裏鏡,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再無半點戲謔,隻剩下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是什麽?”朱高熾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是攻城塔,但不是普通的攻城塔。”範統的聲音有些發幹,“那老瘸子,把所有攻城器械的優點都捏在了一起。這玩意兒,能推著走,能防火箭,頂上的平台比咱們的城牆還高,一旦靠近,就能直接往咱們城裏跳兵!”
    範統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所有的陷阱,所有的火油金汁,都是針對地麵和攀爬的敵人。
    可帖木兒,一夜之間,就想出了從天上打過來的法子。
    “這個老瘸子……”範統死死盯著那些在黑夜中不斷成形的鋼鐵巨獸,一字一頓地說道。
    “他也在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