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囚龍入淺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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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
城牆沒變,但牆頭上飄著的旗,換了新主人。
朱棣勒馬城下,身後的饕餮衛像一片鐵鑄的森林,獸麵頭盔下,隻有一道道讓人發毛的視線,死死盯著城頭。
“來者何人!卸甲!登記!”
城樓上傳來的吼聲,又生又硬,透著股新官上任的傲慢,看見燕字大旗也當沒看見。
寶年豐那張黑臉瞬間垮了下來,握著巨斧的手背青筋直跳,嘴巴一張就要開罵。
朱棣抬手,製止了他。
他沒出聲,隻是抬頭,安安靜靜地看著城樓上那個穿著嶄新官服的守將。
沒憤怒,沒質問,那眼神平淡得像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
可就是這眼神,讓城樓上的吵嚷聲自己停了。
那守將起初還梗著脖子跟朱棣對視。但很快,他額頭開始冒冷汗,那眼神就像兩口沒有底的枯井,要把他的魂都給吸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城門內外,死一樣的安靜。
守將終於頂不住了,腿肚子一軟,聲音都變了調:“開……開城門!恭迎燕王殿下回城!”
沉重的鐵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慢慢打開。
朱棣一句話沒說,催馬進城。馬蹄踩在青石板上,“噠、噠”的聲音,像錘子一樣敲在每個守城兵卒的心口上。
從頭到尾,他沒再給那個守將第二個眼神。
燕王府。
朱紅大門開著,裏麵卻有股子蕭條氣。
朱棣下馬,韁繩甩給親兵,大步跨進府門。
空。
太安靜了。
偌大的王府,除了幾個看家的老仆,一個人影都沒有。穿過前堂,走進正殿,那張他坐了十幾年的虎皮王座上,落了薄薄一層灰。
“王爺……您可回來了!”管家老吳越發的年邁了,激動地迎了上來,眼圈通紅,“寧王殿下……他走的時候,把庫房裏的僅剩的存糧、金銀,全……全都帶走了。說是,皇爺的旨意,調撥軍需……”
朱棣的腳步停住了。
朱權。
他那個被老登調來代管北平的弟弟,走之前,還奉旨過來刮了他一層地皮。
好一個調撥軍需。
他抬眼看著這座空蕩蕩的王府。
現在的北平,對他來說,就是一座華麗的監獄。而他,就是一條被困在淺灘的龍。
“知道了。”
朱棣擺擺手,獨自走到王座前,坐下。
他把那杆狼牙刺槍拄在身邊,槍頭上沒幹透的血腥氣和殿裏的灰塵味混在一起,讓人喘不上氣。
一種被整個世界扔掉的孤獨和壓力,壓得他胸口發悶。
“王爺,新任的北平布政使,張昺,在外求見。”
朱棣閉著的眼睛豁然睜開。
哼!來了。
“讓他進來。”
張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文人,臉很瘦,下巴微微抬著,眼神裏是讀書人那種特有的審視和傲氣。他穿著簇新的官服,走進大殿,對著王座上的朱棣深深一揖。
“臣,北平布政使張昺,參見燕王殿下。”
禮數到位,可語氣裏聽不出一絲恭敬。
“張大人,免禮。”朱棣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本王剛回北平,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不知張大人有什麽要緊事?”
“不敢稱要事。”張昺直起身,從袖子裏拿出一份文書,“臣奉命,前來北平主理政務。為方便管理,還請王爺將王府護衛的名冊,交由布政使司備案。”
話音剛落,大殿裏的空氣溫度都降了幾度。
寶年豐瞪圓了眼睛,身後的饕餮衛親兵,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要護衛名冊,這是藩王的大忌。這不是備案,這是監視。
朱棣沒動,隻是盯著張昺,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大殿裏回蕩,震得房梁上的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張大人,你是太孫殿下的人,對吧?”朱棣伸出手指,幾乎戳到張昺的鼻子上,“想讓我交名冊?讓你主子自己到我麵前來取!你算什麽東西?”
朱棣猛地舉起腳邊的酒壇,把剩下的半壇酒,嘩的一聲,全潑在張昺臉上。
“啊!”
張昺被澆了個透心涼,官帽歪了,頭發往下滴著酒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這就是名冊!”朱棣把酒壇狠狠摔在地上,碎瓷片濺得到處都是。
“寶年豐,扔出去!”
寶年豐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森白的牙,像拎小雞一樣拎起張昺的脖領,一路提溜著向外走。
張昺徹底傻了,手腳亂蹬,嘴裏喊著:“放手,你這個莽夫!燕王,我這是公務,你膽敢違抗聖命嗎?啊,輕點,有辱斯文!放我下來,老夫自己走!燕王,你無恥!”
夜。
三更天。
王府書房的暗道打開,一個穿綢緞的富態掌櫃,從密道裏鑽了出來。
“範氏商行,關北總號掌櫃,見過主上。”
“起來吧。”朱棣坐在書案後,燭火照著他的臉,忽明忽暗。
“糧草、兵甲、藥材,第一批已分批入庫。這是應天送來的情報,還有……西域加急送來的密信。”掌櫃把一個木匣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朱棣打開木匣,先拿起應天的情報,一目十行。
藍玉案,已株連一萬五千多人。
朝中武將,十去其九。
朱棣的手指收緊,把紙條捏成一團。
他拿起那封來自西域的信。信封上沒字,隻有一個用火漆烙下的牛頭印。
撕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薄薄的絹布。
帖木兒全境,都已經在控製範圍
重開絲路,商路絡繹不絕!
世子整軍,練精銳!
糧草囤積在進行!
他看著牆上那副巨大的大明疆域圖,視線從應天,移到北平,最後落在了遙遠的西域。
“老和尚在南邊替本王守著家眷,範統,高熾在西邊給本王磨刀。”
他低聲自語,聲音裏壓不住那股子殺氣。
“允炆我的好侄子啊!手伸的挺長啊!”
“哈哈哈!讓叔叔我看看你的牙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