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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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音的腳步忽然頓住,後頸的汗毛猛地豎了起來。
    身後那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像粘在鞋底的泥,甩不脫,又膈應得慌。她側耳細聽,枯枝斷裂的脆響混著壓抑的喘息,藏在林風裏,卻瞞不過她緊繃的神經。
    “有人跟著。”她低聲開口,指尖悄悄攥緊。
    張鬆青立刻停步,手不自覺摸向殺豬刀,眼神掃過身後密匝的樹林:“躲起來,看看是活物還是‘麻煩’。”
    幾人剛隱入樹後,就見林道盡頭晃出三道人影。
    張鬆白走在最前,眉頭擰成疙瘩,柳煙兒跟在後麵,一邊揉著被荊棘劃破的手背,一邊沒好氣地抱怨:“什麽破林子!走了半天連條正經路都沒有,我的手都被割爛了,早知道……”
    “閉嘴!”張鬆白猛地回頭,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煩躁,“再吵把你丟在這兒喂狼!沒聽見前麵沒動靜了?要是跟丟了,咱們連口吃的都找不到!”
    旁邊的張靈犀突然“呀”地叫了一聲,指著腳邊的草葉:“蟲……毛毛蟲!軟乎乎的!”
    “你也閉嘴!”張鬆白氣得額角跳,這裏林子錯綜,沒有地圖根本很難走出去。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非要心軟帶上這兩人,結果一點忙都幫不上。
    他剛要再罵,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得像冰的嗬斥——
    “張鬆白,你倒還是這副樣子。”
    一聲叫喊響起。
    三人齊刷刷看過去,就見沈音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張鬆白、柳煙兒和張靈犀被正主撞見,臉上漫上慌亂。
    “你們跟著我們幹什麽?”張鬆青的聲音淬了冰,震得樹葉簌簌落,“跟了我們三裏地,是等著撿我們吃剩的,還是等著我們走不動了,再來搶?”
    張鬆白攥緊衣角,喉結滾得飛快,強撐著探出頭:“鬆青,你……你別誤會!我們沒跟著誰,就是碰巧同路,想著一起走安全……”
    “碰巧?”沈自謙往前一步,目光掃過三人空癟的包袱,又掃了眼地上散落的麥餅碎屑,“碰巧到,路過需要搶一個死人的東西?“
    柳煙兒瞧著就不像是會為以後做打算,節省口糧的人,這恐怕是從魏武那裏搶來的。
    柳煙兒被戳穿,反倒梗起脖子,沒了先前的躲閃:“同路怎麽了?這荒山野嶺又不是你家的!我們就是想找個伴,總比單打獨鬥強。倒是你們,手裏攥著幹糧,分我們點怎麽了?難不成還能餓死我們?”
    “分你?”張鬆青冷笑一聲,指了指柳煙兒攥著棍子的手,“昨天在紮營那裏,你可是罵的最凶的那個,現在就翻臉不認自己放的屁了?”
    這話一出,張鬆白先慌了,搓著手想退:“我們……我們就是一時糊塗!這路上難走,總得想辦法活下去……”
    “活下去?”沈音把張漣漪往背上緊了緊,眼神冷得像溪水裏的冰,“活下去不是藏在別人身後撿便宜,更不是盯著旁人的東西動歪心思。你們沒跟著魏武跑,卻比跟著他的人更不堪。魏武起碼快死了,你們卻隻敢像耗子似的,跟在別人後麵等機會下手。”
    張鬆白的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蠅,卻還想辯解:“我們……我們就是沒本事,不是故意的……”
    “你確實是挺沒本事的。”沈自謙往前一步,目光像刀子似的刮過張鬆白的臉,“沒本事到隻能在後麵像老鼠一樣,跟了我們三裏地,我們一停,你們就急得跟無頭蒼蠅一樣,當年在京城,我教你的‘光明正大’,都被你喂狗了?”
    這話像巴掌似的扇在張鬆白臉上,他的頭瞬間垂了下去。
    沈自謙看著他這副窩囊樣,心裏的火氣更盛。
    當年音兒清白毀在此人身上,他以為此人還算是個正人君子,點頭允了這門婚事。
    可婚後這小子寵妾滅妻,把柳煙兒捧得沒邊,對沈音冷言冷語。
    他無數次在外敲打,甚至私下給沈音塞了無數金銀、布料、糧票,讓她有底氣站穩腳跟。可這張鬆白當麵應得好好的,背後照樣苛待女兒。
    如今抄家流放,沒了官身束縛,沈自謙再也懶得掩飾嫌棄:“當年我給音兒送的那些吃穿用度,你轉頭就拿給柳煙兒揮霍,怎麽?現在落難了,倒想起跟著我們討活路了?”
    “沒本事不是作惡的由頭。”張鬆青手裏的殺豬刀轉了個圈,寒光掃過三人臉,“現在就滾,別再跟著。下次再讓我們看見你們偷偷摸摸綴在誰後麵,就不是趕人這麽簡單了。”
    柳煙兒氣得臉通紅,卻不敢上前,隻能看著張鬆青一行人轉身離開。直到那幾道身影融進林深處,她才狠狠踹了腳石頭:“什麽東西!等他們走不動了,看我不……”
    “行了!”張鬆白拉了拉她的袖子,聲音發顫,“等他們走的遠些了再跟著吧,真被他們盯上,我們才真活不成……”
    三人罵罵咧咧地縮回樹後,等了半晌,才又探頭探腦地跟上那遠遠的身影,像三尾藏在暗處的蛆。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張漣漪忽然小聲問:“母親,他們為什麽總跟著別人呀?”
    沈音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因為他們不想自己找路,也不想自己扛苦,總想著從別人身上討便宜。卻忘了,靠偷靠跟的路,走不遠的。”
    張鬆青聽到這話,腳步慢了些。他想起剛才張鬆白躲閃的眼神、柳煙兒強裝的硬氣,忽然覺得他們可憐又可憎。
    明明長著雙手,卻偏要把心思用在偷偷摸摸上,到最後,連自己走的路,都帶著一股子見不得光的黴味。
    沈硯聽到這話,腳步慢了些。
    他想起剛才張鬆白躲閃的眼神,想起柳煙兒氣急敗壞的模樣,忽然覺得他們有點可憐。
    他們現如今被“活下去”的恐慌追著跑,連一點道義的重量都扛不住。
    “前麵有溪水。”沈硯忽然開口,指著前方閃著光的地方,“我們去那裏歇腳,順便打點水。”
    幾人走到溪邊,溪水清澈,倒映著頭頂的樹葉。張漣漪從沈音背上滑下來,蹲在溪邊玩石子,小手撥著水,濺起一串水花。
    沈音拿出包袱裏的水囊,遞給張鬆青:“你去打點水,我看著漣漪。”
    張鬆青接過水囊,走到溪邊彎腰。水麵裏映出他的臉,眉眼間的戾氣淡了不少,隻有眼底還藏著一絲未散的疲憊。
    他忽然想起魏武磕的那個頭,想起他說“若有來生,我再還你”。
    其實哪有什麽來生,這輩子的債,這輩子就清了。
    他沒殺魏武,是放過了魏武,也是放過了被仇恨困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