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婺城

字數:3706   加入書籤

A+A-


    張鬆青低頭看見她流血的手腕,心像被針紮似的疼。
    他忙扯下自己的衣襟,撕下塊幹淨的布條,笨拙卻小心地給她包紮,指尖碰到她冰涼的皮膚時,忍不住顫了顫:“忍忍,馬上就好……都怪我,來晚了。”
    沈音搖搖頭,抬手按住他的手,聲音輕得像霧:“不是你的錯。”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沈硯的呼喊聲,混著孩子們的哭腔,在霧氣裏飄得很遠。
    張鬆青扶著沈音起身,把那隻繡蓮布鞋塞進她手裏,又撿起地上的殺豬刀握在掌心,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先出去,剩下的,我們以後再說。”
    他半扶半抱著沈音,一步步往回走。晨霧漸漸散了些,陽光透過鬆枝灑下來,落在兩人相握的手上,把那點血跡照得格外清晰,卻也讓空氣裏多了點暖意。
    沈音攥著張鬆青的胳膊,感受著張鬆青胳膊上的力量,原本慌亂的心,竟慢慢定了下來。
    一切平息後,沈音才得知,這波人是從京城來的,專門為刺殺而生的影衛。至於是衝張鬆青,還是沈家來......誰也不知道。
    在朝廷中,誰不得罪幾個人?有的淺,有的深,但真要分辨,一時半會還真沒頭緒。
    此處剛發生過這種事情,沈音等人沒有停留,架著馬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馬車軲轆碾過沾著晨露的青草,漸漸駛離鬆林。沈音靠在車壁上,手腕的包紮布條被血浸得發暗。
    張鬆青坐在車轅上,後背挺得筆直,手裏攥著那把沾血的殺豬刀,刀刃上的血漬被風一吹,漸漸凝了痂。
    他時不時回頭往車廂裏望,見沈音垂著眼,指尖繞著鞋邊的縫線,便忍不住開口:“傷口疼不疼?”
    沈音抬頭,撞見他眼裏的擔憂,輕輕搖頭:“不礙事。倒是你,胳膊上的口子還在流血。”
    她伸手撩開他的衣袖,那道三寸長的傷口還沒處理,血順著小臂往下滑,在車轅上滴了個小血點。
    張鬆青忙把胳膊縮回去,淡淡笑道:“我皮糙肉厚,這點傷不算什麽,我比較擔心你。”
    車廂裏的趙燕飛聽了,忍不住歎道:“你這孩子,也不知道疼自己。等下了車,我給你熬點止血的草藥。”
    馬車一路往南,越走越偏,漸漸遠離了官道。傍晚時,他們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外停了腳,村口有戶人家願意租給他們一間土坯房。
    沈自謙去收拾屋子,趙燕飛帶著孩子們拾柴,張鬆青則跟著沈硯去村裏的藥鋪買傷藥。
    夜裏,沈母熬了草藥,給張鬆青和沈音換藥。藥汁敷在傷口上,疼得張鬆青眉頭緊皺,卻還是硬撐著說不疼。
    沈音看著他額角的汗,忍不住笑了:“你剛才在車轅上不是說皮糙肉厚嗎?怎麽這會兒疼得臉都白了?”
    張鬆青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這草藥比殺人時的疼厲害些。”
    屋外,沈硯倚著門框,看著屋裏的燈火,手裏捏著白天從殺手身上搜出的半塊令牌。
    令牌上刻著個“魏”字,他盯著那字看了許久,眉頭皺得更緊。
    夜風卷著柴草的氣息吹過來,他輕輕歎了口氣,把令牌揣進懷裏。
    看來,這趟躲不掉的麻煩,怕是和京城那位姓魏的大人脫不了幹係。
    八天後,永安城的晨霧還沒散盡,一輛蒙著塵的馬車就碾過了青石板鋪就的城門道。
    車輪碾過石縫裏的薄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極了這一路來所有人懸著的心。
    張鬆青把馬車停在城門口時,跳下車轅時,膝蓋“哢噠”響了一聲。
    這八天他幾乎沒合過眼,夜裏就靠在車轅上打盹,眼裏布滿了紅血絲。
    張鬆青從車轅上跳下來,拍了拍柳根生的肩。他胳膊上的傷口剛結痂,一動就扯得生疼,卻還是硬撐著咧嘴笑:“柳根生,咱們就次分別。等我們在婺城站穩腳跟,必請你喝最烈的酒,吃最香的醬肘子。”
    柳根生也笑了,隻是眼裏帶著點澀:“行,鬆青哥!”
    他最後看了一眼車廂,轉身朝著城門旁一條笑道走去,背影在晨霧裏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城門映照下的陰影裏。
    又是一天趕路,沈音一行人終於到了婺城,總算是有驚無險。
    沈硯攥著布包,深吸了口氣,對車廂裏的人說:“我先去府衙通報,你們在這兒等著,別下車。”
    他手裏拿著那紙蓋著朱紅官印的流放文書,紙邊被他攥得發皺,上麵“沈自謙案罪卷”“張鬆白案罪卷”幾個字刺得人眼疼。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衫,一步步踏上府衙前的石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府衙的朱漆大門敞開著,門口的差役斜倚著門框,手裏把玩著腰間的鐵鏈,看見沈硯過來,眼皮都沒抬:“幹什麽的?”
    “在下沈硯,帶著家眷前來報備流放事宜。”沈硯把文書遞過去,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
    差役掃了眼文書,又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一聲:“又是朝堂來的人?進去吧,李大人在二堂等著。”
    他說話時,語氣裏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輕蔑京城皇子奪權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誰都知道這是個得罪了當今聖上的案子,跟著沾邊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沈硯沒理會他的態度,徑直往裏走。穿過栽著幾棵老槐樹的天井,就到了二堂。
    李大人坐在案後,手裏拿著一卷書,見他進來,放下書卷,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坐吧。”
    “是。”沈硯坐下,脊背挺得筆直。
    “文書我看了,按規矩,你們這些流放的罪眷,得由本地官府監管,每月初一十五來府衙報備一次,不得擅自離開婺城。”
    李大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既然來了這裏,就安分些,別惹事。不然押送的官差死亡一事,也夠你們喝一壺的了。”
    他不在乎什麽押送官差,他也懶得去惹事。反正如今到處動蕩,也沒人會來查他這個偏遠縣城的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硯握著文書的手緊了緊,低聲道:“多謝大人提醒,在下明白。隻是不知......官府是否給我們安排了住處?”
    “城西有處廢棄的宅院,原是個賭鬼的產業,後來賭鬼欠了債跑了,就一直空著。你們收拾收拾,勉強能住。”李大人揮了揮手,“讓小吏帶你過去吧,往後好好過日子,別惹事。”
    沈硯起身作揖:“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