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鬆青的蓑衣剛裹緊，就被斜斜的雨柱打透半邊，冷意順著後頸往骨頭縫裏鑽。他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濘的巷子裏，腦子裏飛速轉著。
    集市上認識的王屠戶跟府衙的劉班頭沾點親戚，或許能探到口風。
    趕到王屠戶家時，院門虛掩著，裏頭還亮著燈。張鬆青敲了兩下，裏頭傳來王屠戶的大嗓門：“誰啊？這鬼天氣還來敲門！”
    “王大哥，是我，張鬆青。”他推門進去，雨水順著蓑衣下擺滴了一地。王屠戶正坐在炕頭喝酒，見是他，皺了皺眉：“你咋來了？”
    張鬆青也不繞彎，上前壓低聲音：“王大哥，求你個事。方才府衙的差役把沈硯沈大哥帶走了，說是李大人要問話，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劉班頭，到底出了啥事？”
    王屠戶放下酒碗，臉色沉了沉：“李大人？這幾日沒聽說他要抓誰啊……你等會兒，我去趟茅房，順便給劉班頭家遞個信。”
    說著披上雨衣往外走，臨走時丟給他一句，“你先坐，別亂跑，這雨夜裏，小心撞上巡夜的差役。”
    張鬆青坐在炕沿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短斧，耳邊全是院外的雨聲。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王屠戶渾身濕淋淋地跑回來，臉色比外頭的雨還難看：“鬆青，這事棘手。劉班頭說，不是李大人要問話，是上頭下來的人，指名要帶沈硯去府城！”
    “府城？”張鬆青猛地站起來，“為啥？沈大哥每月都報備，沒犯任何規矩！”
    “劉班頭也說不清，隻說傍晚有兩個穿官服的人來府衙，拿著公文，說是沈硯牽涉到去年的一樁舊案，要帶去府城對質。李大人攔了兩句，被那兩人懟回去了，隻能讓差役去帶人。”王屠戶歎了口氣，“那兩人看著就不好惹，不像是本地官府的人，倒像是……京城來的。”
    張鬆青的心沉了下去。京城來的人？難道是影衛的事沒了斷，反而驚動了上頭？
    他謝過王屠戶，轉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王屠戶喊住他，“現在去府衙也沒用，那兩人帶著沈硯往府城去了，你追不上！”
    “我得回去跟家裏人說一聲，再想辦法。”張鬆青腳步沒停，衝進雨裏。
    他知道追不上，但不能讓沈音一直等著，更不能讓這一家人剛穩下來的日子，再塌一次。
    回到院子時，院門依舊閂得緊實。張鬆青敲了三下門，低聲喊：“阿音，是我。”
    門栓拉開，沈音往前走了一步，手裏還牽著張漣漪，小姑娘眼裏滿是淚痕。
    院子裏，沈自謙、趙燕飛和張文容都站在廊下，一個個臉色發白。
    進了屋，張鬆青把王屠戶打聽來的話說了一遍。趙燕飛聽完，腿一軟差點坐下，沈音趕緊扶住她。“府城……那怎麽辦？大哥他從沒去過府城，要是被人冤枉了……”
    “別慌。”張鬆青按住她的肩，眼神比剛才更堅定，“我明天一早就去府城，就算是翻遍府城，也要找到沈大哥。你們在家看好孩子，把院子的門閂緊，不管誰來，除非是我回來，否則絕對不能開。”
    沈音看著他，眼裏是藏不住的憂慮：“可府城那麽大，你一個人去……”
    “我認識去府城的路，集市上的馬夫老李常跑那趟線，我明天一早找他借輛馬車。”張鬆青從懷裏掏出剩下的碎銀子，塞到她手裏，“這些錢你拿著，買些米麵，別讓孩子們餓肚子。我會盡快回來，帶著沈大哥一起。”
    張文叢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叔叔，你一定要把大伯帶回來。”
    張鬆青摸了摸她的頭，重重點頭：“放心，叔叔一定帶大伯回來。”
    那一夜，沒人再睡。沈音在燈下縫補著他被雨打壞的蓑衣，張鬆青則坐在門口，聽著雨聲，手裏緊握著短斧，反複磨著。
    天快亮時，雨終於小了些，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
    張鬆青拿起蓑衣披上，又檢查了一遍短斧，轉身對沈音說：“我走了。”
    沈音把一包用油紙包好的苞米餅遞給他：“路上吃，小心點。”
    他接過苞米餅，用力抱了抱她，又看了看孩子們，轉身推開院門，朝著集市的方向走去。
    雨後的清晨帶著寒氣，泥土裏冒出青草的氣息，可他心裏清楚，這趟府城之行，怕是比昨夜的暴雨，還要凶險幾分。
    張鬆青趕到集市時，天剛蒙蒙亮，馬夫老李的車馬店已經開了門。
    老李正蹲在門口收拾馬車，見他渾身沾著泥點趕來，忙起身問：“鬆青兄弟？這大清早的，你咋來了？”
    “李叔，求你個事。”張鬆青上前，把來意簡明說了，“我得去趟府城，找沈硯沈大哥，能不能借你的馬車用用？這是租金。”他掏出僅有的一兩碎銀子遞過去。
    老李擺手把銀子推回去，歎口氣：“租金就別談了，你幫過我家小子，這點忙算啥。不過府城遠，來回得兩天，路上小心，聽說最近府城門口查得嚴，生人進城要驗路引。”
    說著把馬車韁繩遞給他，“馬喂飽了，你直接走就行。”
    張鬆青謝過老李，跳上馬車趕車往府城去。雨後的路坑坑窪窪，馬車走得顛簸，他坐在車轅上，手裏攥著沈音給的苞米餅，卻沒心思吃。
    腦子裏反複想著王屠戶的話。京城來的人、去年的舊案......難不成是沈家以前的事被翻了出來？
    趕了三個時辰的路，日頭升到頭頂時，終於望見府城的城門。城門口果然站著幾個穿黑衣的差役，挨個檢查進城的人。
    張鬆青心裏一緊，他沒有路引，隻能等在一旁，想找機會混進去。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見一隊送菜的農戶要進城，他悄悄跟在後麵，低著頭往城門裏挪。剛走到城門口，就被一個差役攔住：“站住！路引呢？”
    張鬆青硬著頭皮賠笑：“差爺，我是鄉下的，來府城找親戚，沒辦路引……”
    “沒路引還想進城？”差役推了他一把，“趕緊滾，再不走就把你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