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戈壁囚途
字數:5935 加入書籤
馬車在戈壁上顛簸前行,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單調而沉悶,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風染霜緊繃的神經。車廂內一片漆黑,隻有那道指寬的縫隙透進些許月光,勉強勾勒出周圍堆放的木箱輪廓,棱角在昏暗中顯得格外猙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混雜著塵土的幹燥、皮革的腥膻與某種不知名草藥的苦澀,嗆得她忍不住咳嗽,口中的麻布卻讓咳嗽變成了壓抑的嗚咽,胸口悶得發疼。
她挪到車廂角落,背靠著冰冷的木板坐下,木板上的毛刺紮著後背。腳踝上的鐵鏈隨著車身晃動發出“嘩啦”聲響,每一次碰撞都牽扯著皮肉,帶來細密的痛感,像是有螞蟻在啃噬。之前被拖拽時擦破的手臂還在滲血,血漬透過淡青色的衣袖暈開,形成深色的印記,黏住了布料,一動就牽扯著傷口發疼。她試著活動手腕,反綁的麻繩勒得更緊,粗糙的纖維磨著已經紅腫的皮膚,火辣辣地疼,仿佛要嵌進肉裏。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然停下。風染霜警惕地屏住呼吸,耳朵貼緊車廂壁,聽著外麵的動靜。先是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似乎有人下馬,接著是黑衣人低沉的交談,夾雜著波斯語的腔調,音節古怪而生硬。她隱約聽到“水源”“休整”之類的字眼,心稍稍放下——看來他們是要暫時歇息,這也意味著她暫時不會有危險。
片刻後,車廂門被打開,刺眼的月光湧了進來,像潑了一地的銀水,讓她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兩名黑衣人站在門口,其中一人手裏端著水囊和一塊幹硬的餅,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裏沒有絲毫溫度:“皇後娘娘,先喝點水,吃點東西。別想著耍花樣,否則有你好受的。”
風染霜沒有動。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處境,像砧板上的魚肉,反抗隻會招來更多折磨,隻能暫時隱忍。黑衣人見她不動,不耐煩地走上前,粗暴地扯掉她口中的麻布。麻布摩擦著嘴角的皮膚,留下一道紅痕,帶著火辣辣的疼。
“喝!”黑衣人將水囊遞到她嘴邊,語氣不容置疑,手指幾乎要戳進她的臉頰。風染霜確實渴得厲害,幹裂的嘴唇一碰觸到清涼的水,便忍不住小口喝了起來。水順著喉嚨滑下,緩解了喉嚨的幹澀,卻也讓她更加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何等危險的境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戈壁,身邊是虎視眈眈的敵人,救援渺茫。
喝完水,黑衣人又將幹餅塞到她手裏。餅硬得像石頭,咬下去硌得牙生疼,還帶著一股陳腐的黴味。風染霜強忍著不適,小口啃著——她必須保持體力,才有機會等待救援,或是尋找自救的時機。每一口都難以下咽,她隻能慢慢咀嚼,讓唾液軟化幹硬的餅渣。
黑衣人在一旁死死盯著她,眼神像鷹隼一樣銳利,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不給她任何可乘之機。等她吃完,黑衣人再次將麻布塞進她口中,粗糙的布料磨得牙齦發疼,重新鎖上車門,隻留下那道透風的縫隙,寒風灌進來,吹得她打了個寒顫。
車廂內再次陷入黑暗。風染霜靠在角落,聽著外麵的動靜漸漸變小,隻有偶爾傳來的馬蹄聲和咳嗽聲,還有遠處戈壁夜風吹過的嗚咽聲。她悄悄挪動身體,用肩膀輕輕撞擊身邊的木箱,想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木箱很沉,撞上去發出沉悶的聲響,似乎裝著金屬之類的東西,晃動時能聽到“哐當”的碰撞聲。她心中一動——難道是兵器?這些東瀛人和波斯人,到底想帶著她去哪裏?又想策劃什麽陰謀?
一連串的疑問在她腦海中盤旋,卻找不到答案。她隻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著之前的路線。從雁門關出發,經過山穀,再到這片戈壁,他們應該是朝著西北方向行進。西北方向除了零星的草原部族,便是西域各國的疆域,波斯人的勢力範圍也在那一帶。難道他們是想把她帶到波斯?或是某個隱藏的據點,用她來交換城池或糧草?
就在她思索之際,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狼嚎。狼嚎聲淒厲而悠長,在寂靜的戈壁上回蕩,像嬰兒的啼哭,讓人不寒而栗。風染霜的心猛地一緊——戈壁夜晚常有狼群出沒,這些黑衣人雖然人多,可若是遇到大規模的狼群,恐怕也難以應對。
她屏住呼吸,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果然,狼嚎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馬匹的嘶鳴和黑衣人的驚呼聲,似乎有人在慌亂地拔刀。接著,便是兵刃出鞘的脆響和狼的慘叫聲,還有皮肉被撕裂的聲音。看來他們真的遇到了狼群。
風染霜的心跳不由得加快。這或許是一個機會!若是黑衣人被狼群牽製,她或許能找到逃跑的機會。她掙紮著站起身,用肩膀用力撞擊車廂門,可車門被釘得死死的,無論她怎麽撞,都紋絲不動,反而震得自己肩膀發麻。
就在她焦急萬分時,車廂忽然劇烈晃動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力道大得讓她幾乎摔倒。風染霜站立不穩,手忙腳亂地扶住木箱,才勉強穩住身形,腳踝上的鐵鏈再次勒緊,疼得她眼前發黑,幾乎要暈過去。她聽到外麵傳來更多的狼嚎聲,還有黑衣人的慘叫聲,似乎情況越來越危急,有人在喊“快放箭”。
可沒過多久,外麵的動靜漸漸變小。風染霜疑惑地豎起耳朵,隻聽到黑衣人粗重的喘息聲,還有收拾東西的聲響,有人在低聲咒罵著什麽。看來狼群已經被擊退了。她心中的希望剛剛燃起,又瞬間熄滅,像被風撲滅的燭火。
不知又過了多久,馬車再次啟動。這次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似乎是想盡快離開這片危險的區域,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音也變得急促起來。風染霜靠在車廂壁上,疲憊感漸漸襲來,眼皮重得像灌了鉛。她已經一整天沒有好好休息,加上之前的驚嚇和顛簸,身體早已不堪重負。可她不敢睡,生怕錯過了任何可能自救的機會,隻能強撐著,用疼痛保持清醒。
她睜著眼睛,望著車廂內微弱的月光,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慕容冷越和風澈的身影。慕容冷越此刻一定在焦急地尋找她,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擔憂;風澈也會拚盡全力追查她的下落,少年人的臉上寫滿倔強。一想到他們,她心中便湧起一股力量——她不能放棄,一定要活著回去,回到他們身邊,回到那個有溫暖燈火的帳篷裏。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時,馬車終於在一處隱蔽的山洞前停下。洞口被茂密的沙棘叢遮掩,枝條上的尖刺在晨光中閃著寒光,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這裏藏著一處容身之地。風染霜被黑衣人粗魯地拽下車,手臂被捏得生疼,雙腳剛落地,便被沙地上的碎石硌得倒抽冷氣——昨夜逃跑時磨破的鞋底早已開裂,此刻雙腳幾乎是直接踩在尖銳的石子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進去!”領頭的波斯人推了她一把,語氣凶狠,帶著濃重的異域口音。風染霜踉蹌著走進山洞,險些摔倒,借著洞口透進的晨光,看清了洞內的景象:地上鋪著幾張破舊的羊毛毯,散發著羊膻味和黴味,角落裏堆著幾個水囊和幹糧袋,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顯然,這裏是他們提前準備好的臨時據點,簡陋得像個獸穴。
黑衣人將她的鐵鏈拴在洞壁的鐵環上,鐵鏈長度剛夠她在洞內活動,卻無法觸及洞口,像給她畫了個無形的牢籠。做完這一切,他們便轉身離開,隻留下兩名黑衣人在洞口看守,手裏握著彎刀,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風染霜坐在羊毛毯上,看著手腕上被麻繩勒出的紅痕,像幾條醜陋的蚯蚓,心中滿是焦慮。她不知道慕容冷越是否已經追查到這裏,也不知道自己還要被囚禁多久。她試著用指甲摳挖鐵鏈與鐵環的連接處,指甲都摳斷了,滲出血來,可鐵環牢牢嵌在石壁裏,任憑她怎麽用力,都紋絲不動。
正午時分,波斯首領帶著一名黑袍人走進山洞。那黑袍人臉上蒙著麵紗,隻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像蒙著一層灰,手裏端著一個黑色的陶碗,碗中盛著淡紫色的液體,散發著奇異的香氣,甜膩中帶著一絲詭異。
風染霜警惕地往後縮了縮,背脊緊緊貼住冰冷的洞壁,盯著那碗液體,聲音因緊張而發顫:“你們要做什麽?”
波斯首領冷笑一聲,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把她的骨頭捏碎,讓她無法動彈:“皇後娘娘,這是‘忘憂湯’,喝了它,你就不會再為過去的事情煩惱了。放心,這東西不會傷你的性命,隻會讓你忘了一些‘不該記著’的人和事。”
風染霜心中一震,瞬間明白過來——他們是想讓她失憶!一旦忘了慕容冷越和風澈,忘了自己是大啟皇後,她就再也無法成為要挾慕容冷越的籌碼,可他們為何要這麽做?難道是追兵已經逼近,他們想改變計劃,將她藏起來作為長久的人質?
“我不喝!”風染霜拚命掙紮,想要推開波斯首領,可她的力氣遠不及對方,肩膀被按得生疼,骨頭像要裂開。
黑袍人見狀,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冰冷而粗糙,強迫她張開嘴。波斯首領趁機端起陶碗,將碗中的淡紫色液體一點點灌進她的嘴裏。液體滑過喉嚨時,帶著一絲甜意,像加了蜜的毒藥,可下咽後沒多久,便有一股灼熱感從胃部蔓延開來,直衝大腦,像有團火在燒。
風染霜拚命搖頭,想要將液體吐出來,卻被黑袍人死死捂住嘴巴,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模糊,腦海中關於慕容冷越和風澈的記憶,像被潮水衝刷的沙畫,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她想抓住那些記憶,想記住慕容冷越溫暖的懷抱,想記住風澈稚嫩卻堅定的臉龐,可那些畫麵卻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中。
不知過了多久,灼熱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空洞。風染霜癱坐在羊毛毯上,眼神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波斯首領和黑袍人,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們,眼中沒有恐懼,隻有純粹的陌生。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腦袋裏空空的,像被掏空了。
“很好。”波斯首領看著她茫然的眼神,滿意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口黃牙,“看來藥效起作用了。”
黑袍人收起陶碗,聲音沙啞得像破舊的風箱:“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接下來就按計劃行事,把她帶到‘那邊’去。等慕容冷越找到她時,一切都晚了。”
波斯首領應了一聲,對門口的黑衣人吩咐道:“看好她,別讓她亂跑。等天黑了,我們就出發。”
黑衣人領命,重新守在洞口。山洞內恢複了寂靜,隻剩下風染霜茫然的呼吸聲。她蜷縮在羊毛毯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洞頂的岩石,岩石的紋路在她眼中隻是一團模糊的影子,腦海中一片空白。偶爾有零星的畫麵閃過——比如一片泛著綠光的草場,比如一個模糊的男子身影,比如一句溫柔的“染霜”,可那些畫麵轉瞬即逝,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抓不住,留不下。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指尖觸到一片濕潤——不知何時,她竟哭了。可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少了什麽重要的東西,疼得厲害,卻想不起到底丟了什麽。
夜幕再次降臨,山洞外傳來黑衣人收拾東西的聲響,金屬碰撞聲和腳步聲交織在一起。風染霜被再次拽起,鐵鏈在她腳踝上發出“嘩啦”的聲響,她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拖著走,雙腳在石子地上磕磕絆絆,卻感覺不到疼,隻是麻木地跟著移動。
馬車再次啟動,朝著更深的戈壁駛去,仿佛要駛向無盡的黑暗。風染霜坐在車廂內,透過那道指寬的縫隙,看著外麵漆黑的夜空,星星稀疏而遙遠。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她隻覺得,自己的人生像是一張被撕碎的紙,而她,正拿著那些碎片,卻不知道該如何拚湊,甚至不知道這碎片原本屬於什麽樣的圖案。
與此同時,戈壁的另一邊,慕容冷越正帶著禁軍和查哈爾部的騎兵,沿著波斯人留下的蹤跡,焦急地追趕。他手中緊緊攥著風染霜掉落的一支玉簪——那是他之前送給她的定情信物,簪頭雕刻著一朵盛放的梅花,是在山穀附近的碎石堆裏找到的,玉簪上還沾著點點血跡。
“皇上,前麵發現了馬蹄印,方向是西北方向!很新,應該剛過去沒多久!”一名親兵策馬趕來,大聲稟報,聲音裏帶著一絲興奮。
慕容冷越眼中閃過一絲急切,揮鞭抽馬,馬發出一聲嘶鳴,加快了速度:“快!追上去!一定要找到皇後!”他的聲音嘶啞,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仿佛要穿透這無邊的黑夜。
風澈也緊隨其後,手中的長槍握得更緊,指節泛白:“母後一定在前麵!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她了!”少年人的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一股不肯放棄的執拗,胯下的馬跑得幾乎要飛起來。
馬蹄聲在戈壁上疾馳,卷起陣陣沙塵,在月光下形成一條黃龍。慕容冷越望著前方漆黑的夜色,心中滿是擔憂。他不知道風染霜此刻是否安全,也不知道波斯人和東瀛人到底想對她做什麽。他隻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找到她,不能讓她再受任何傷害,哪怕是拚了性命,也要把她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