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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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床頭櫃旁邊的半銅鬧鍾,在06:30分準時響起,“鈴鈴鈴”的聲音響徹在房間裏,擺錘沒命的敲打著兩邊的銅耳朵。
    幾秒鍾後。
    從被窩裏,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來,準確的摁住了鬧鍾的擺錘。
    林澤甚至沒有睜開眼,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然而,很快他就從床上爬了起來,睜著惺忪的睡眼找著床邊的拖鞋。
    外麵天已經亮了,朝升的初陽照耀著大地。
    走到窗邊,林澤一把將窗簾拉開,深吸一口氣。
    早起洗漱、做俯臥撐、背誦單詞。
    時間很快過去了半個小時。
    林澤到了陽台邊,開始找換洗的衣服,可是他找了好久,依然沒看到自己的那件白色T恤,回房間的衣櫃裏檢查了一遍也沒有見到,隻能匆匆隨便套了一件。
    繼而,出門晨跑去了。
    從初中時就鍛煉心肺能力,林澤一直有晨跑的習慣,刮風下雨也不會間斷,隻是跑姿並不專業,原來是看網絡上運動員的標準調整,後來在高中部請教了體育老師。
    他的路線非常固定,完成基本的學習任務和熱身後,下樓。
    以禦徒町為起始點,途徑上野新幹線,到1丁目的拉麵館,拐彎穿過狹窄的小巷子,到達上野廣橫商店街,沿路徑直進入不忍公園大道,看到不忍池後返回。
    迎著陽光,林澤的白色運動鞋踩在熟悉的路上,汗珠從額角低落,微汗,他沒有任何停歇的從不忍池處返回,從兜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再一路跑回禦徒町街。
    6.3公裏,平均每公裏配速5分35秒。
    等林澤上了樓,這時候林玉凝也起來了,穿著睡衣在廚房裏忙活,叮叮當當的鍋碗聲是一天的忙碌開啟的前奏。
    她含著牙刷,嘴角有些泡沫。
    “吃三明治行吧?我給你做兩個,全都是你的,早飯我不吃了,最近減肥。”林玉凝含糊道。
    “行,對了,我晾在陽台的白襯衫你見了沒?”
    “不是在那裏嗎?我沒動啊。”她從廚房裏探出頭來。
    “沒找到。”
    “興許是你忘在哪裏了,回來再找吧。”
    說著。
    她將兩個夾著煎蛋沙拉香腸的三明治端了出來。
    “我回去補個覺。”林玉凝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道。
    林澤點了點頭。
    平常且無比充實的一天,就此開始了。
    次日。
    依然如故。
    隻是,早餐換成了土豆餅和濃豆漿。
    林澤的衣服依然沒有找到。
    ……
    周五下午,東京大學醫學部。
    鈴鈴鈴——
    下課鈴聲響起。
    林澤背上書包,拒絕了大友翔誌和山崎悠說去打球的邀請,一個人離開教室,七拐八拐,到了操場邊的C棟教學樓。
    他的步伐穩健,十分熟悉的走上七層。
    與此同時。
    東京大學的另一院係。
    長發少女背上書包,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教室,穿梭在走廊裏。
    她沒有看任何人,目光筆直投向前方,冷漠在臉上定格,一直走到了醫學部的操場邊,身影沒入了C棟教學樓裏。
    站在器材室的門前。
    北川綾音頗有些緊張,她警惕的看了看走廊周圍,本來這棟教學樓就是老樓,很少有人來,再加上周五是社團外出活動日,學生大多匯聚在操場上,因此整棟樓都顯得格外的安靜。
    猶豫片刻,北川綾音連門都沒敲,直接推開走了進去。
    夕陽撲麵而來,將她整個人染成了金色,透過老舊的連起泡膠都變脆的鋁合窗,撫摸著器材室的每一件東西。
    一排桌凳被放在房間的最尾部,頭腳相對,凳子被疊放在上麵,布滿了灰塵,有些甚至生了白色的蛛網。
    鋪著泡沫板的地上就打掃的很幹淨了,沒什麽塵土。
    正中間,擺著一張椅子。
    實習醫生林澤,正好整以暇坐著,手中還拿著借閱的醫學書籍,正低頭看著。
    聽到響動,他抬起頭來,合上了書籍。
    兩人四目相對。
    北川綾音不自覺的攥了攥拳頭,目光停留在這個身份特殊的“學弟”臉頰上,片刻後移開了目光,她開始脫掉鞋子,穿著過膝襪的腳踩在了泡沫板上。
    她真的有好好的審視過這個學弟嗎?
    答案是有的。
    不過是一個很模糊的印象。
    沒法形容那種感覺,每次她見了一麵過後,不足一兩天的時間,很迅速的,對方的臉在腦海中又變模糊了,隻有大概齊一個身影。
    總是記不住。
    如果不是村山薰講述林澤,說他很有特點且在東京大學名氣十足,她還真沒辦法給對方下個定義。
    持續一個多月斷斷續續的見麵,甚至沒正麵喊過對方的名字。
    別說了解了。
    這段醫生與患者的關係就是那麽奇妙且荒誕。
    “那個……”
    沒有跟往常一樣迅速進入狀態,北川綾音站著,有些拘束的講道:“我下周能不能不來?”
    “怎麽了?”林澤好奇道。
    “有些推脫不了的事情,具體不好說,總之我想請個假,下周不會在東京了。”她看著林澤的眼睛。
    借這個機會。
    北川綾音大膽的觀察著學弟,看著他的臉,他的校服以及手中厚重的醫學書籍。
    “不行。”林澤幹脆了當的拒絕了。
    “為什麽?”北川綾音怎麽都沒預料到他會拒絕的這麽幹脆。
    “目前的手段隻是讓你病情不會繼續惡化,能夠正常生活,如果離開了東京就不能及時治療,保證你的狀態,到時候病情再惡化了怎麽辦?”
    “那……就是說……有沒有什麽辦法?或者說是吃一些藥之類的,讓我能一周的時間維持正常?你是醫生,應該會有辦法的吧?”
    “你是說之前醫院裏給你開的精神類藥物嗎?”他平靜道。
    “那個負作用有點大。”
    “所以,作為病人,最首要的任務是治病,哪怕有事情也盡量推脫吧,沒什麽比身體健康更加重要。”
    “可是,推脫不了,我必須要去。”北川綾音堅持道,蹙起了眉頭來。
    “萬一出現了問題……”
    “我也怕出現問題,那有沒有這麽一種可能,比如說我今天的治療加量?原本一個小時變成兩個小時,這樣就能維持雙倍的正常狀態,我大概需要五天的時間……要不就趁我離開東京的那一天——”
    林澤沒有說話,隻是平靜的看著她。
    北川綾音說了片刻,忽然說不下去了,她抿緊了唇沿。
    “好吧,”她長歎一口氣道:“我自己想想辦法。”
    說完這句話後,北川綾音猶猶豫豫的朝林澤走了過來,她步伐沒有那麽沉穩,踩在泡沫板上,深一腳淺一腳的。
    不敢抬眼去看學弟了。
    靠近了他坐的位置,她更能感受到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的溫度。
    身上暖暖的。
    北川綾音其實是很標誌的漂亮,“黑長直”這樣的詞幾乎就是來形容她的,再加上有身高,腿是無可挑剔的長。
    膚色白皙,人也有氣質。
    就是這樣一張臉上,浮現出片刻掙紮的表情,臉頰“蹭”一下變紅,繼而她雙膝壓下,緩緩跪伏。
    “開始吧……”
    “你最近有發病的跡象嗎?睡眠怎麽樣?異常的行為日常有沒有出現過?”林澤拿著筆記詢問道。
    “有一次,”北川綾音低頭答道:“睡眠還行,異常的行為是前天的時候,內心挺……挺渴望的。”
    “渴望治療?”
    “對,壓製不住的感覺,平靜了好久才緩了過來。”她認命般回答。
    縱然說出來很羞恥。
    可為了治療又不能隱瞞。
    “還會幻想自己是大型犬類嗎?”
    “會。”
    “幾次?”
    “大前天沒有,前天一次,昨天三次,今天的話……”北川綾音眼神躲閃,有些心虛的搓著衣角。
    “回答。”
    林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北川綾音渾身都抖了一下,搓衣角的動作明顯了起來,支支吾吾道:“七……七八次吧?”
    “七次還是八次?”
    “好吧,八次。”
    “沒有試著去控製嗎?”
    “我越控製就越忍不住啊,”她跪坐在自己的腿上,抬起一雙美眸,看了一眼林澤道:“很難受的,連集中注意力都沒辦法,還怎麽控製……”
    她可憐巴巴,一雙大眼睛就這麽瞅著林澤,目不轉睛。
    林澤伸出手來,抓住她的手腕抬了起來,放在北川綾音學姐的眼前。
    “這是什麽?”
    “這是我的爪子。”
    “這是你的手。”
    “可是它……它毛茸茸的誒。”
    “並沒有毛,隻是你的幻覺。”林澤對此見怪不怪,他從北川綾音略微有些發直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來對方已經快忍不住了。
    緊接著,林澤掰開了她的手,把筆塞進了她的手裏。
    北川綾音習慣性的握住,以標準的寫字手勢。
    “爪子能握住筆嗎?”林澤詢問。
    她不說話。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邏輯,人的手才能握住,爪子是不能的,你看到的是幻覺。”
    “我看的是幻覺嘛……”北川綾音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白皙的手。
    “啪嗒”一下。
    筆從指尖滑落,跌到了地上。
    “你的耳朵長在哪裏?”
    北川綾音條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握住了自己的頭頂,她臉頰上出現驚喜的表情,勾起了唇角,朝著林澤道:“長在頭上,你看,我攥住了嘿嘿!”
    “那你捂住耳朵。”
    她趕緊把兩隻手都放上去,護住了自己“毛茸茸”的耳朵。
    “捂住了嗎?”
    “捂住了。”
    “那你為什麽還能聽得到我說話?”
    “欸——”
    “事實上你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頭上不會長出耳朵,也沒有毛茸茸的爪子,你的嗅覺不會因此變得敏銳,變幻形體的障礙隻是一種幻覺。”
    “我……”她痛苦的晃了晃腦袋。
    “即便是可以模仿犬類的行為,你在這樣的幻覺中,仍然要記住自己是個正常人,保持這樣清醒的認知是我們治療的前提,可以嘛?”他循循善誘道。
    “可以。”
    “那治療開始。”
    林澤以示鼓勵,輕輕摸了摸學姐的頭,他的手伸過去在學姐頭上揉了幾下,可將要離開,抬起才半尺左右的時候。
    北川綾音一下子捉住了他的手,往頭上壓了一下。
    “再……再摸會。”她小聲囁嚅道。
    “好吧。”林澤無奈,隻能繼續揉搓了一下。
    他幾乎是眼看著學姐的雙眸逐漸彎了下來,如同兩個彎月亮,她閉上了眼睛,睫毛輕顫,有節奏的呼吸著嗅著他校服領口的味道。
    表情十分的享受。
    這類病症確實特別奇怪。
    改變行為邏輯和認知,產生幻覺已經夠顛覆認知了,可竟能讓一個人性格上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林澤很清楚的知道,北川學姐在校園內的生活,跟在治療中完全不是一個人。
    平常她麵龐上總是冷冷的,很少與人交流,形單影隻,如同冰山一樣難以靠近。
    可在這器材室裏。
    她的性格溫順活潑,仿佛是一隻真正的金毛犬。
    在林澤想著的時候,學姐揚起了白皙的脖頸。
    他會意。
    在她脖子處也瘙癢了幾下,手指動作輕柔的蹭著她滑嫩的肌膚。
    而北川綾音簡直舒服到要渾身發抖了,尤其是還曬著暖洋洋的陽光,片刻後,她竟忍不住往地上栽倒,四腳朝天,湊到他的板凳旁蹭著林澤的校服褲子。
    見此狀態。
    林澤斂回目光。
    他沒有什麽超常的技術手段,隻有係統給予的行為幹預方案。
    這種情況下,其實最科學的醫學方案應該是搞出非常精密的監測儀器,實時觀察在發病狀態下綾音學姐的大腦皮層活躍狀態及精神曲線,才能搞出合格的猜想,確認病症的根本成因。
    但是,之前學姐去菱田教授那裏,教授也隻是把這病症當成普通的人格障礙疾病。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林澤從背包裏掏出了一個包裝袋,“嘩啦啦”的聲音引起了學姐的警覺。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無法用常理解釋,就像他從小就能聞得到病症的不同氣味,這能用科學表明嗎?至少目前不可能。
    或者說,人類目前對於自身的研究和開發遠遠沒有到那種程度。
    還需要學習更多,一直研究下去。
    他每次洗衣服都會讓林玉凝用很多薄荷味的洗衣粉,不外乎,他自己也聞得到身上的奶腥味,不論何時,係統上的「病危黃」始終是懸在心裏的一口大石。
    可林玉凝從來說聞不到。
    即便如此,林澤堅持放很多洗衣粉,因為這樣起碼能讓自己心裏沒那麽膈應。
    器材室裏。
    林澤掏出了狗糧袋子,放在懷裏。
    與此同時,北川綾音的眼神看了過來,眼神被這個包裝袋所吸引,眼神毫不挪移。
    “我發到你LINK上的治療方案,你有看吧?”
    學姐沒開口。
    他晃了晃狗糧袋,北川綾音迅速跑了過來,伸過手來扒拉了兩下,湊近了,近乎咫尺距離,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外包裝上那隻拉布拉多。
    這個姿勢很糟糕。
    “你想吃嗎?”林澤知道發病狀態下,學姐沒那麽好交流,於是主動問道。
    “什麽?”
    “算了,我拿出來你自己試一下。”
    林澤打開了狗糧袋的包裝,伸手從裏麵掏了一把,豆粒大小的褐色狗糧被握在他的手中。
    他先自己聞了一下。
    林澤皺了皺眉頭。
    說實話,雖然售貨員介紹的很好,說添加了多少多少營養物質,但這狗糧的味道並不好聞,有濃重的腥味和一點點的澀味。
    他頓時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給北川學姐試試了。
    “你聞一下?”
    在遞過手去,手掌打開的一瞬間。
    北川綾音立即低下了頭,俯首定定的看著褐色的狗糧,頗有些好奇的打量了好久,才把鼻子湊了過去。
    猝不及防。
    林澤沒有任何的預料。
    下一秒。
    他感覺到溫熱,柔軟,一個濕漉漉的東西在舔舐著他的手心,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非常癢且奇怪的感覺,讓林澤渾身僵硬。
    北川綾音舔了幾下,卷住幾顆,然後抬起了臉頰,縷縷順滑的發絲順著她的側頰落下,覆到肩頭。
    她皺緊了眉頭,看著林澤。
    一股難以想象的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那顆粒狀的東西被咬開後有些碎渣塞到了牙齒兩側,口感幹澀,咽也咽不下去,她努力嚐試了一下,頓時有幹嘔的衝動。
    “不好吃對吧?怎麽能吃這種食物?”林澤看著她的表情,趕緊引導道:“你感覺到惡心,如果想吐的話就吐出來,人類的味覺忍受不了寵物吃的東西……學姐?”
    他詫異的看著北川綾音的喉嚨,上下滑動了一下。
    “可是……我忍不住,我感覺我的尾巴在晃,你看見了嗎?”她艱難道。
    林澤下意識往學姐的身後看去。
    然而,空空如也。
    「二期行為幹預任務完成」
    「獎勵:1000積分」
    「獎勵:患者病痛閾值檢測儀」
    「宿主可在係統郵件內領取」
    係統屏幕上,任務完成的提示字樣浮現在林澤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