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的強光並非爆發，而是吞噬。
    光芒如同粘稠的膠質，瞬間淹沒了淩澈所有的感官。聲音消失了，視覺被剝奪，甚至連那金屬巨人逼近的恐怖壓迫感也仿佛被隔絕開來。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片無聲、無光、無重的深海，隻有背後那麵晶石傳來的、越來越洶湧的流動感，證明著他尚未完全迷失。
    不，並非完全無聲。
    一些破碎的、扭曲的、仿佛來自無數個遙遠時空的絮語，開始直接在他的腦髓深處響起。那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聲音，而是意識被強行侵入的汙染。
    【…逃啊…快逃…它們無處不在…】——一個尖利的女聲，充滿極致恐懼，背景是某種金屬被撕裂的尖叫。
    【…陣法破了！師尊！天穹…天穹裂開了！】——一個年輕的、帶著哭腔的男聲，伴隨著雷霆與琉璃破碎的轟鳴。
    【…報告指揮部！第三防線崩潰！未知能量侵蝕…啊！！！】——冷靜的男聲驟然變為慘叫，通訊頻道裏充斥著槍炮聲和某種非人的咆哮。
    【…代碼…代碼在融化！上帝啊，那是什麽？！】——絕望的驚呼，混合著鍵盤被砸爛的刺耳噪音。
    無數個世界的臨終哀嚎，無數個生命的最終時刻，被壓縮、扭曲，化作冰冷的信息洪流，強行灌入淩澈的意識。他的大腦仿佛要被撐爆，劇痛如同鋼針穿刺著每一根神經。
    他想要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要掙紮，身體卻如同被凍結在原地。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這恐怖的“世界殘響”徹底衝垮的瞬間——
    【…緊急協議啟動…檢測到宿主意識過載…嚐試構建防火牆…啟用最低功耗過濾模塊…嗞…能量急劇消耗…】
    係統那微弱卻熟悉的聲音，如同狂風暴雨中一盞搖曳欲熄的油燈，艱難地在他意識深處重新點亮。
    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明顯延遲和雜訊的“屏障”在他思維外圍勉強形成。那些直接衝擊的瘋狂絮語瞬間減弱了大半，雖然依舊能聽到，卻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帶來的精神壓力驟減。
    淩澈如同溺水之人終於得以探出水麵，劇烈地“喘息”著——盡管他實際上無法呼吸。他恢複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但依舊無法控製身體，眼前依舊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暗紫。
    【防火牆…不穩定…能量剩餘…3.1%…且持續下降…】係統的提示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必須…立刻切斷與‘世界殘響’晶石的連接！否則…宿主意識將被同化…永久成為殘響的一部分！】
    切斷？怎麽切斷？！他根本動不了！
    淩澈拚命嚐試移動手指，抬起手臂，哪怕隻是一根小指頭！但身體如同不是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那晶石仿佛擁有強大的磁力，將他的精神乃至肉體都牢牢吸附在其表麵。
    【物理脫離…是唯一方式…嚐試刺激宿主運動神經…能量不足…失敗…】係統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絕望再次攫緊了他。
    然而，就在這意識的角力中，或許是因為係統防火牆的過濾，或許是因為極度恐懼下的感官變異，那些被削弱後的“世界殘響”變得稍微“清晰”了一些，不再完全是瘋狂的噪音。
    他勉強能從中分辨出一些不斷重複的、似乎蘊含著更多信息的碎片化詞語：
    【…坐標…鎖定…錯誤…】【…防火牆…缺口…‘它們’進來了…】【…觀測者…沉默…為什麽…】【…歸墟…不是終點…是…循環…】【…找到…‘密鑰’…在…夾縫…】【…不要…相信…天空…】
    這些詞語支離破碎，前言不搭後語，仿佛瘋子的囈語。但淩澈的程序員本能，卻讓他下意識地試圖從這些碎片中尋找模式，尋找邏輯。
    坐標？錯誤？防火牆缺口？這些詞匯太過熟悉，與他之前的經曆隱隱呼應。
    還有…密鑰？夾縫？
    這些殘響，似乎並不僅僅是絕望的哀嚎，其中還混雜著某些…警告？甚至是…線索？
    就在他試圖集中越來越微弱的意識去捕捉更多信息時——
    嗡！！！
    一股完全不同性質的、冰冷而純粹的“掃描”感，猛地穿透了係統的防火牆，再次掠過他的全身！
    是那個金屬巨人！它還在外麵！它似乎能感知到晶石能量的變化！
    這一次，掃描的感覺更加清晰，更加深入。淩澈甚至能“感覺”到那掃描如同無數細微的探針，試圖分析他的生物結構、能量簽名，甚至…思維波動！
    【警告！遭遇深度掃描！試圖標記…嗞…】係統發出最後的悲鳴，防火牆劇烈閃爍。
    但緊接著，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冰冷的掃描波在觸及淩澈手中始終緊握的那塊榴彈炮碎片時——那塊碎片之前因為金屬巨人的靠近而發光，此刻緊貼著他的掌心——似乎遇到了某種幹擾。
    掃描波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仿佛係統遇到了無法識別的亂碼，傳遞出一種極其短暫的…“困惑”？
    就是這瞬間的幹擾！
    【機會！能量脈衝幹擾！啟動！】係統抓住了這億萬分之一秒的契機，將最後殘存的能量，化作一股微弱卻精準的生物電脈衝，猛地刺激在淩澈緊握碎片的右手小指神經上！
    “呃！”
    一股尖銳的刺痛感從指尖傳來！
    淩澈的身體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刺激猛地抽搐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微不足道的抽搐，讓他緊貼著晶石的後背，短暫地分離了零點一秒！
    足夠了！
    那強大的吸附力瞬間中斷！
    暗紫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從他感知中退去！
    聲音、光線、冰冷的空氣、身體的觸感……所有的感官如同爆炸般瞬間回歸！
    “嗬——！”淩澈猛地吸入了大口冰冷潮濕的空氣，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因為脫力而向前軟倒。
    “小心！”一隻強有力的大手及時扶住了他。
    是林衝！
    淩澈抬起頭，發現自己仍然在那個恐怖的石窟裏。背後的晶石依舊在閃爍著混亂的畫麵，但那種直接的意識侵蝕消失了。旁邊，是林衝寫滿擔憂和驚疑的臉龐。
    而前方不遠處，那尊暗金色的金屬巨人，依舊矗立在那裏。但它並沒有立刻發動攻擊。它那光滑的無麵頭顱微微低垂，“注視”著淩澈剛剛脫離晶石的位置，又緩緩抬起，“看”向淩澈本身，尤其是他那隻剛剛因為刺痛而微微顫抖的、緊握著碎片的右手。
    它兵刃頂端那瘋狂旋轉的立方體，速度減緩了下來，內部的符文光芒明滅不定。
    它似乎……在重新評估。
    在計算一個新的變量。
    淩澈心髒狂跳，幾乎不敢呼吸。林衝也屏息凝神，全身肌肉緊繃，準備迎接任何可能的攻擊。
    時間仿佛凝固了。
    巨人沒有任何動作，隻是那樣“沉默”地“注視”著。
    然後，毫無征兆地——
    它那沉重的身軀，緩緩地、向後轉了過去。
    它邁開了腳步。
    “哢…”
    “哢…”
    它竟然……向著石窟那被撞開的、一片狼藉的洞口走去。
    它放棄了？因為那塊碎片的幹擾？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淩澈和林衝麵麵相覷，都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轉機。
    然而，就在那金屬巨人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洞口陰影中時，它最後一次停下腳步，那顆光滑的頭顱以一個非人的角度，再次回望了一眼。
    這一次，它的“目光”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和掃描。
    那空洞的麵部，似乎傳遞出一種極其複雜難言的意味——有一絲無法解析的“困惑”，有一絲程序遇到矛盾的“遲疑”，甚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跨越了無數時光長河的……
    ……“悲傷”？
    下一秒，它徹底消失在洞外的黑暗中。
    沉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徹底消失。
    石窟內，隻剩下晶石閃爍的幽光，以及兩個劫後餘生、渾身冷汗、完全無法理解剛才發生的一切的男人。
    死寂籠罩而下。
    過了許久，林衝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聲音幹澀無比：“它……為何走了？”
    淩澈癱坐在地上，看著自己依舊微微顫抖的手，看著那塊仿佛普通廢鐵般的金屬碎片，搖了搖頭，聲音虛弱：“不知道……或許……它覺得我們……‘無法處理’？或者……‘優先級不足’？”
    他回想起最後那一刻巨人回望的“眼神”，那複雜的意味讓他不寒而栗。
    那真的隻是一台沒有生命的清理機器嗎？
    【能量耗盡…進入強製休眠…】係統的提示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隨即徹底沉寂。
    腦海中的聲音消失了，隻剩下那麵晶石依舊在不知疲倦地投射著無數世界的毀滅景象，如同一個永恒的、無聲的噩夢。
    淩澈抬起頭，看向那麵晶石，看向晶石下那具握著黑曜石薄片的骸骨。
    “歸墟非墟…乃序之缺漏…萬界糾錯方可…”
    林衝之前艱難辨認出的詞語，在他腦中回蕩。
    錯誤…糾錯…
    還有那些殘響中的詞匯…坐標…防火牆缺口…密鑰…夾縫…
    一個模糊而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菌絲，悄然爬上了他的心頭。
    他轉頭看向林衝，眼中充滿了血絲，以及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
    “林教頭……或許……或許我們……不該隻想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