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巨人離去的腳步聲早已被洞穴深沉的死寂吞沒，隻留下石窟內閃爍的幽藍光點和那麵不斷低語著末日景象的晶石。粘稠的恐懼並未隨巨人的離開而消散，反而像冰冷的蛛網，更密實地纏繞在兩人心頭。
    淩澈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後的晶石依舊散發著令人不安的寒意，方才那被強行灌輸無數世界哀嚎的恐怖體驗，讓他的靈魂仍在顫栗。林衝持刀而立，目光如電，警惕地掃視著石窟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那麵詭異的晶石和其下堆積的骸骨，仿佛那裏麵隨時會再爬出什麽可怖之物。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漫長如年。
    終於，確認那金屬巨人似乎真的離開了，林衝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還刀入鞘——雖然隻是象征性地插回腰間，在這等超乎想象的威脅麵前，凡鐵的作用微乎其微。他走到淩澈身邊，蹲下身，沉聲問道：“如何？可還撐得住？”
    淩澈臉色蒼白如紙，努力平複著粗重的呼吸和依舊悸動的心神，點了點頭，又虛弱地搖了搖頭。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向那麵晶石，聲音嘶啞：“那東西…它…它在說話…無數個世界…都在裏麵…死了…”
    林衝麵色凝重，看向那晶石的目光更加忌憚。他雖未直接承受那精神衝擊，但方才晶石爆發時逸散出的絕望氣息，也足以讓他心旌搖動。“此乃大凶之物，邪祟異常。”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淩澈緊握的右手，“方才…是此物驚走了那金甲神將？”
    淩澈攤開手掌，那塊扭曲的榴彈炮碎片靜靜躺在掌心，沾著已經幹涸發黑的汙血，看起來平平無奇。“好像…是它幹擾了那巨人的…掃描？係統…就是我腦子裏那個聲音…說這是什麽…‘錯誤道標’…”他嚐試著解釋，卻發現詞匯如此匱乏。
    “錯誤道標…”林衝重複著這個陌生的詞語，眉頭緊鎖。他又看向那具握著黑曜石薄片的骸骨，“方才那骨片所言‘歸墟非墟，乃序之缺漏，萬界糾錯方可’…與你所言‘錯誤’，似乎…”
    兩者似乎指向了同一件事！這場萬界崩亂的災難，其本質可能並非天災，而是某種…“秩序”出了“差錯”？
    淩澈腦中那些破碎的殘響低語再次浮現——【坐標鎖定錯誤】、【防火牆缺口】、【找到密鑰】、【在夾縫】…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他極度疲憊又備受刺激的大腦裏逐漸成型。
    他猛地抓住林衝的胳膊，眼中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布滿血絲：“林教頭！我們…我們可能想錯了！”
    林衝一怔：“何意？”
    “我們一直隻想逃，躲開那些怪物，躲開那巨人…”淩澈語速極快，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尖銳，“但…但如果這場災難本身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一個…程序漏洞呢？那麵晶石…它可能不隻是一個接收災難信號的‘收音機’，它…它說不定也是一個‘接口’！一個能看到‘錯誤代碼’的地方！”
    他揮舞著手中的金屬碎片：“還有這個！它既然能幹擾那巨人的判斷，說明它本身也帶著某種…‘錯誤’的屬性？係統說它是‘道標’…”
    林衝聽得雲裏霧裏，“程序漏洞”、“接口”、“錯誤代碼”這些詞匯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但他抓住了核心：“你是說…這災難有法可解？而非天命如此？”
    “我不知道！”淩澈用力搖頭，臉上是一種近乎病態的亢奮和茫然，“但如果…如果那些殘響裏的低語是真的…有什麽‘密鑰’藏在世界的‘夾縫’裏…能‘糾正’這個錯誤…那我們隻是逃，遲早會被下一個巨人，或者別的什麽東西當成‘錯誤’清理掉！就像它清理掉那妖獸屍體一樣！”
    他指著洞口方向，聲音帶著後怕的顫抖：“那巨人…它不像有惡意的活物，它更像…更像一段自動運行的…清理程序！我們的優先級暫時不高，或者它遇到了更嚴重的‘錯誤’要去處理，所以放過了我們！但下次呢？”
    林衝沉默了。他回想著那金屬巨人冰冷無情的姿態、高效毀滅的手段，以及最後那難以理解的回望。的確，那不像是有情感的生物，更像是一種…規則的執行者。如果淩澈的瘋狂猜測有萬分之一為真……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投向那麵閃爍的晶石和下方的骸骨，眼神變得決然：“縱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勝過坐以待斃，淪為無知無識的徘屍走肉。你待如何？”
    見林衝被說動，淩澈精神一振，強撐著站起來：“我再試試…靠近那晶石…但這次不能像剛才那樣直接接觸…太危險了…我需要…需要找個‘絕緣’的辦法…或者試著主動去‘讀取’那些碎片信息，而不是被動接收…”
    他想到了係統之前構建的脆弱防火牆。
    【係統！係統！還能啟動嗎？能量還有沒有？】他在心中急切地呼喚。
    一片死寂。
    就在淩澈心沉下去之時，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風中殘燭般的電流雜音響起。
    【…能量水平…0.3%…僅能維持…最低限度…意識清醒…無法提供…有效輔助…】
    “夠了！隻要還能維持最低運行就行！”淩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需要你再構建一次那種過濾屏障！不用完全擋住，隻要削弱大部分直接衝擊，讓我能相對清醒地主動去‘傾聽’和‘分辨’那些殘響！就像…就像調試程序時過濾無關日誌一樣！”
    【…理解…嚐試構建…低功耗感知過濾器…風險…宿主仍可能…受到精神汙染…】係統的回應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斷線。
    “顧不了那麽多了！”淩澈咬牙，對林衝道，“林教頭，替我護法！如果我出現不對勁…比如發瘋或者抽搐…立刻把我拉開！”
    林衝重重點頭，沉聲道：“放心，林某在此。”
    淩澈深吸一口氣，再次緩緩走向那麵晶石。越是靠近，那股冰冷邪惡的吸引力就越強，腦中的絮語噪音也逐漸增強。
    【過濾器…啟動…】係統微弱地提示。
    一瞬間，那些直接衝擊意識的瘋狂哀嚎和悲鳴如同被蒙上了一層紗，雖然依舊存在，卻不再無法忍受。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相對“清晰”的碎片化信息流，如同嘈雜的無線電波，湧入他的感知。
    淩澈集中起全部精神，摒棄恐懼，努力將自己代入一個“調試員”的角色，試圖從這龐大的、混亂的“錯誤日誌”中尋找模式和信息。
    【…警告：第七扇區…完整性校驗失敗…】【…重複：密鑰片段‘天樞’…未在預定坐標發現…】【…錯誤：規則‘物理常數’與‘靈氣濃度’衝突…正在衍生異常實體…】【…記錄：觀測者編號74…信號丟失於‘幽冥血海’與‘賽博深淵’疊加區…最後傳輸：‘它們…在牆外…’…】【…嚐試重啟…權限被拒絕…最高指令：‘維持現狀，直至…’…指令殘缺…】
    信息依舊破碎，但淩澈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重複出現的、似乎具有特定指向的詞語。
    “扇區”、“密鑰片段”、“坐標”、“規則衝突”、“觀測者”、“牆外”……
    這些詞匯，與他之前的猜測隱隱契合！
    他努力記憶著，試圖將它們拚湊起來。
    就在這時，一段相對清晰、卻異常急促和絕望的殘響，穿透了過濾層，直接烙印進他的腦海：
    【…不！不要相信‘淨化協議’！它們不是修複！是…格式化！是…歸零！密鑰…密鑰不在核心！在…邊緣！在…被遺忘的…故事夾縫裏！找到…‘銀蛇’…它指引…‘星火’…存續…】
    這段殘響戛然而止，仿佛發出者遭到了最徹底的毀滅。
    淩澈猛地睜開眼睛，踉蹌著後退幾步，脫離晶石的影響範圍，額頭上滿是冷汗。
    “如何？”林衝急忙扶住他。
    “有…有線索了…”淩澈喘著氣，眼中閃爍著興奮與恐懼交織的光芒，“雖然還是不全…但提到了‘密鑰’可能的位置…在‘故事的夾縫’裏…還提到了…‘銀蛇’和‘星火’…”
    他看向手中的金屬碎片，又看了看那麵晶石，一個更加具體的想法冒了出來：“林教頭！你說…這晶石能倒映出不同世界的毀滅景象…那它能不能…也能倒映出別的東西？比如…‘夾縫’？或者…某些特定的‘坐標’？”
    林衝聞言，看向晶石的目光更加深邃：“你的意思是…此物或可堪破虛妄，照見真實？”
    “可以這麽理解！”淩澈點頭，“但我們不能像剛才那樣直接碰它…需要…需要一個媒介？或者一個‘引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具握著黑曜石薄片的骸骨上。那薄片上，同時存在著古老的文字和現代的編程符號。
    一個跨越時空的“接口”？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金屬碎片，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麵暗紫色的晶石。
    沒有反應。
    他又嚐試著，用碎片去靠近那麵黑曜石薄片。
    當冰冷的金屬碎片接觸到光滑的曜石表麵時——
    嗡！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能量波動，驟然在三者之間產生！
    晶石表麵的流光猛地加速，那些閃爍的末日景象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扭曲、更加光怪陸離的破碎畫麵！
    不再是完整的世界毀滅，而是一些…邊界？一些…重疊的區域？
    仿佛透過破碎的玻璃，窺見無數個世界的邊緣正在互相擠壓、滲透、崩塌！
    北宋的汴梁城牆與未來都市的鋼鐵叢林詭異地拚接在一起，一半是旌旗招展，一半是飛行器穿梭；仙俠宗門的雲霧繚繞中，沉浮著巨大的、生鏽的輪船殘骸；荒蕪的沙漠上，盛開著散發著輻射熒光的巨大妖異花朵……
    這就是…世界的夾縫？！
    淩澈的心髒狂跳起來！
    他努力集中精神，試圖從這飛速流轉的、令人頭暈目眩的景象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突然，一幅相對穩定的畫麵定格了短短一瞬！
    那似乎是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江，江畔霧氣朦朧，隱約可見古老的城郭輪廓。但在那江水之下，卻並非魚蝦水草，而是沉沒著無數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未來風格的巨大管道和閥門！而在江心深處，似乎有一道微弱的、銀色的光芒，如同遊魚般一閃而過！
    與此同時，晶石表麵，幾個扭曲的、由光影構成的奇異符號一閃而逝！
    淩澈瞳孔驟縮！
    那不是漢字，不是任何他見過的文字！
    但那幾個符號的結構…那分明是…
    一個用括號和星號組成的注釋符：/*？
    一個表示循環開始的符號：for(？
    甚至還有一個…代表輸出結果的符號：→？
    這些編程符號，與那江水、古城、未來管道、銀色遊魚的景象重疊在一起！
    “就是那裏！”淩澈失聲叫道，死死記住那大江的朦朧輪廓和那幾個詭異的符號組合，“那條江！江底有東西！‘銀蛇’？那道光？”
    然而，沒等他看清更多，也沒等林衝反應過來——
    他手中那塊榴彈炮碎片，與黑曜石薄片接觸的地方，猛地爆發出一團刺目的白光！
    【警告！！！能量過載！！！未知協議激活！！！強製傳輸！！！——】
    係統的尖嘯聲撕裂腦海！
    強大的力量猛地將淩澈的手彈開！
    黑曜石薄片“哢嚓”一聲，裂開數道縫隙，變得黯淡無光。
    而那麵晶石也劇烈閃爍了幾下，表麵的景象重新變回那些混亂的末日圖景，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
    淩澈被震得手臂發麻，踉蹌著跌坐在地，大口喘息，腦中嗡嗡作響。
    【能量耗盡…徹底休眠…】係統留下最後一絲微弱的餘音，再無動靜。
    “怎麽了？！”林衝急問。
    “我…我好像…找到了一個地方…”淩澈喘著氣，眼中卻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看向林衝，語氣帶著不確定和激動，“一條…很奇怪的江…水裏還有鐵管子…江底有光…還有…一些奇怪的記號…”
    林衝眉頭緊鎖：“奇怪的江？何等模樣？在何處？”
    淩澈努力回憶著那驚鴻一瞥的景象：“霧很大…看不清全貌…但江邊好像有城…很古老的城…江底卻沉著一堆…一堆根本不是那個時代該有的、巨大的鐵家夥…發光的…像一條銀色的蛇…”
    林衝沉吟片刻，忽然道：“霧氣朦朧的大江…畔有古城…莫非是…滄州地界？流經滄州的江河頗多，但若論霧氣重、古城郭…似是橫海郡左近的？”
    滄州？
    淩澈一愣。水滸傳裏，林衝被發配的地方，不正是滄州嗎？！
    世界的夾縫…故事的夾縫…竟然就在他們原本要去往的地方？！
    這一切，難道是巧合？
    還是說……那所謂的“密鑰”，就藏在被扭曲的“劇情”之中？
    就在兩人因為這意外的發現而心神激蕩之際——
    哢嚓…哢嚓…
    一陣細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從旁邊傳來。
    兩人猛地轉頭。
    隻見那麵巨大的暗紫色晶石，表麵竟然開始浮現出細密的裂紋！裂紋之中，不再是映照的景象，而是滲出一種粘稠的、仿佛擁有生命的……純粹黑暗！
    晶石，似乎因為剛才的強製傳輸和能量衝突，正在崩壞！
    而那股滲出的黑暗，散發出比之前所有怪物加起來還要令人心悸的、純粹的……虛無與死寂的氣息！
    【…滋…最終警告…檢測到‘虛空滲透’…實體化開始…不可逆…逃離…立刻逃離！！！】
    係統的聲音竟然回光返照般再次響起，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最極致的驚恐，隨即徹底湮滅！
    “走！！！”
    林衝臉色劇變，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個字，一把抓起虛脫的淩澈，用盡全力，向著洞口亡命狂奔！
    身後，晶石碎裂的聲音如同冰麵蔓延，越來越密集。
    那滲出的黑暗，如同活物般開始蠕動、擴張，所過之處，連光線和空氣仿佛都被徹底吞噬、湮滅！
    真正的毀滅，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