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牛頭怪物那充滿戲謔的意誌，在周正的腦海中響起時。
    他那剛剛才因為“重置”而恢複清明的精神世界，再次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籠罩。
    恐懼。
    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像無數隻冰冷滑膩的觸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靈魂，讓他無法呼吸。
    他不想再體驗一次了。
    他不想再體驗一次那種被巨斧劈開身體，感受著自己的生命和體溫一點點流逝的極致痛苦了！
    “不……不要過來！”
    周正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他從地上一躍而起，不再有任何反抗的念頭，轉身就跑！
    他像一隻被獵犬追趕的兔子，在巨大的鬥獸場內毫無目標地瘋狂奔逃。
    他隻想離那個怪物遠一點，再遠一點！
    然而。
    在這個由神明意誌所構築的“考場”之中，所謂的“距離”和“空間”，都隻是一個可笑的概念。
    他剛剛跑出不到百米。
    “咚！”
    一聲沉重的腳步聲，突兀地，從他的正前方響起。
    周正的身體猛地一僵，他驚恐地抬起頭。
    隻見那頭牛頭怪物，不知何時已經瞬移到了他的麵前，正用那雙充滿了殘忍笑意的血色眼眸，戲謔地看著他。
    “跑啊。”
    “你怎麽不跑了？”
    怪物的意誌在他的腦海中回蕩。
    “不——！”
    周正再次發出一聲絕望的咆哮，他猛地調轉方向，朝著另一個出口狂奔而去。
    然而，無論他跑到哪裏。
    那個如同夢魘般的身影，總會提前一步，出現在他的前方，堵住他所有的去路。
    它不殺他。
    它隻是像貓捉老鼠一般，享受著他那驚慌失措、狼狽不堪的模樣。
    享受著從他身上，不斷散發出的，那名為“恐懼”的甜美芬芳。
    終於。
    在繞著整個鬥獸場跑了三圈，體力和精神都瀕臨極限之後。
    周正再次被逼到了一個死角。
    “呼……呼……呼……”
    他扶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他絕望地看著那個堵在前方，緩緩向他逼近的巨大身影。
    他的心中，隻剩下了一片死灰。
    “殺了我……”
    周正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解脫般的祈求。
    “求求你……殺了我……”
    “如你所願。”
    牛頭怪物似乎也玩膩了這場追逐遊戲。
    它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容。
    它抬起了自己那隻如同石柱般巨大的腳掌。
    然後，對著周正的身體，狠狠地踩了下去。
    “哢嚓——哢嚓——”
    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響起。
    周正感覺自己的四肢，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一寸寸地踩成了肉泥。
    劇痛！
    比上一次被直接劈死，還要劇烈十倍的劇痛，轟然炸開！
    但這一次，他沒有立刻死去。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骨頭是如何斷裂，肌肉是如何被撕裂，生命是如何在無盡的痛苦中，一點點地被抽離。
    “啊啊啊啊啊——！！！”
    他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叫。
    他想昏過去，但這片由神明構築的空間，卻殘忍地讓他的意識，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最終。
    牛頭怪物似乎是嫌他太吵了。
    它抬起手中那巨大的斧柄，像敲釘子一樣。
    一下，又一下。
    重重地敲擊在他的頭顱之上。
    “咚。”
    “咚。”
    “咚。”
    世界，終於徹底地陷入了黑暗。
    ……
    【一號考生，周正，第二次模擬死亡測試，已完成。】
    【痛覺反饋：120%（因精神緊張導致痛覺放大）。】
    【靈魂磨損度：2.1%。】
    【當前靈魂完整度：96.2%。】
    ……
    “不……不要……”
    當周正的意識，第三次被強製“重置”時。
    他的精神，已經處在了崩潰的邊緣。
    他蜷縮在鬥獸場的角落裏，雙手抱著頭，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
    他的腦海中，還在反複回放著剛才被活活踩碎四肢，敲碎頭顱的恐怖畫麵。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已經變成了一道永遠無法抹去的烙印，死死地刻在了他的靈魂之上。
    他怕了。
    他是真的怕了。
    “第四次死亡……被扔進觀眾席的黑暗陰影中，被無數看不見的利齒，活活啃食成了白骨。”
    【靈魂磨損度：2.5%。當前靈魂完整度：93.7%。】
    “第五次死亡……被牛頭怪物用戰斧的利刃，一片片地削下血肉，體驗了一場最殘忍的‘淩遲’。”
    【靈魂磨損度：3.0%。當前靈魂完整度：90.7%。】
    “第六次……”
    “第七次……”
    ……
    【鎮國】號的艦橋內。
    氣氛壓抑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所有觀禮的人，都沉默地，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麻木地，看著大屏幕上，那一號“火種”不斷歸零又不斷重啟的生命體征數據。
    以及旁邊那條代表著“靈魂強度”的，正在以一種穩定而又觸目驚心的速度，持續向下滑落的曲線。
    他們從最初的震驚、不忍。
    到後來的揪心、憤怒。
    再到現在的……一片沉重的悲哀。
    他們終於深刻地理解了，趙哲所說的“靈魂磨損”，到底意味著什麽。
    那是一種比肉體死亡，還要殘酷一萬倍的刑罰。
    它在將一個英雄的意誌，一點點地碾碎。
    將一個人的“存在”，一點點地抹除。
    “秦老……”
    李將軍的聲音嘶啞，他那雙虎目之中，已經看不見怒火，隻剩下深深的疲憊和無力。
    “讓他……停下來吧。”
    “再這樣下去，他會徹底瘋掉的。”
    “就算最後僥幸成功了，一個瘋掉的‘神’，對我們來說又有什麽意義？”
    秦老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屏幕。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條代表著“靈魂強度”的曲線上。
    那條曲線，已經跌破了“60%”的健康線，進入了代表著“重度損傷”的紅色區域。
    並且，還在持續不斷地向著代表著“不可逆轉性崩潰”的“50%”臨界點，飛速滑落。
    他知道，李將軍說得對。
    這個名為周正的年輕人，已經到極限了。
    他的精神，已經像一根被拉到了極致的橡皮筋，隨時都可能……徹底繃斷。
    “趙哲。”
    秦老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聲音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沉痛。
    “聯係‘燭龍’大人。”
    “就說……一號‘火種’，我們……放棄了。”
    ……
    神之考場。
    第十次。
    當周正的意識，第十次從死亡的深淵中被喚醒時。
    他的眼神，已經變得徹底的空洞。
    沒有恐懼，沒有絕望，也沒有憤怒。
    隻剩下一片死寂。
    像一潭永遠不會再起波瀾的，腐臭的死水。
    他沒有再跑。
    也沒有再叫。
    他隻是靜靜地癱坐在鬥獸場的中央，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雕塑。
    他抬起頭，看著那個再次向他走來的牛頭怪物。
    看著那柄即將再次奪走他“生命”的血色戰斧。
    他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解脫般的，詭異的微笑。
    “來吧。”
    他張了張幹裂的嘴唇，無聲地說道。
    “快點……結束這一切吧。”
    他放棄了。
    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放棄了所有的希望。
    也放棄了……自己。
    【一號考生，周正，意誌力已跌破臨界點。】
    【靈魂完整度：51.2%。】
    【綜合評定：測試失敗，該實驗體即將報廢。】
    地底深淵之中，蘇霖的意識中閃過一行冰冷的數據分析。
    他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準備隨時終止這場無意義的“測試”。
    然而。
    就在牛頭怪物的戰斧，即將落下的前一刹那。
    那個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年輕人。
    他那已經徹底放棄了思考的大腦之中，卻突然毫無征兆地，閃過了一道極其微弱的，幾乎快要被他遺忘的……畫麵。
    那是在執刀人訓練營裏。
    一個同樣年輕的，臉上帶著靦腆笑容的戰友，遞給了他半塊壓縮餅幹。
    笑著對他說：“周正，撐住！等咱們畢業了，我帶你去吃我家樓下最好吃的烤串！”
    那是在一次任務中。
    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前輩，為了掩護他撤退，被異物的規則當場吞噬。
    老前輩在消失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小子……活下去！帶著我們的份……一起活下去！”
    那是……
    一幕幕。
    一樁樁。
    那些被他用作交換異物力量的代價，而被獻祭掉的“記憶”。
    那些本應被徹底遺忘的，屬於“人”的溫暖和羈絆。
    在這一刻，竟然如同黑夜中的螢火。
    在他那片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死寂的靈魂之海中。
    悄然亮起。
    【警告！一號考生靈魂數據出現異常波動！】
    【檢測到未知‘記憶碎片’正在被重新激活！】
    蘇霖的意識中，跳出了一行代表著“意外”的紅色警報。
    他那雙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眼眸，第一次，對這個即將“報廢”的實驗體。
    產生了一絲……真正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