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如實質的冰錐，穿透玻璃窗，穿透清晨稀薄的空氣，釘在林小滿的視網膜上。
    時間仿佛被拉伸、凝固。廚房門口，八歲女童端著碗碟，身形單薄；樓下黑色轎車內，軍裝老者側顏冷硬，目光如炬。兩者之間，是數十米的垂直距離和一道看似不可逾越的身份鴻溝，卻又仿佛隻有一線之隔，殺機暗藏。
    林小滿全身的肌肉纖維都在尖叫著繃緊，靈魂深處屬於神明的警覺拉至最高。但她臉上，卻隻有孩童麵對陌生威嚴大人時最自然不過的怔忪和一絲怯意。她甚至像是被那目光嚇到了一般，下意識地微微後退了半步，手裏的碗碟輕輕磕碰，發出細微的脆響。
    她低下頭，不敢再與那目光對視，轉身匆匆走進廚房，將自己藏入相對安全的視野盲區。背脊緊貼著冰冷的瓷磚牆麵，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緩慢的搏動。
    他發現了什麽？劉老頭的死？還是僅僅因為昨日的照麵，心生疑慮，進行常規的二次排查？或者……他聽到了淩晨時分林家那場激烈的爭吵？
    無論哪種，都意味著危險已然逼近。那樟木箱子裏的證據，此刻仿佛成了燙手的山芋，不，是即將引爆的炸彈！
    不能慌。絕對不能慌。
    她強迫自己深呼吸，集中精神，將感知術催發到極致。聽覺如同無形的蛛網，迅速蔓延開來，捕捉著樓下的一切細微動靜。
    引擎並未熄火，保持著低沉的嗡鳴。車內除了老者，似乎還有那個中山裝年輕人。他們沒有下車，也沒有交談，隻是靜靜地停在那裏，仿佛在等待什麽，又像是在施加一種無聲的壓力。
    這種沉默的對峙，比直接上門詢問更令人窒息。
    客廳裏，林美華對樓下重新出現的致命威脅毫無所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恐懼和絕望中，發出細微的、神經質的啜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林小滿的大腦飛速運轉。老者去而複返，絕不可能是無的放矢。他必然掌握了某些新的線索，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林家。直接硬抗無疑是螳臂當車。唯一的生機，在於利用對方信息的不對稱，以及她這具八歲軀殼帶來的天然偽裝。
    她需要主動出擊，但不是對抗，而是……表演。演一場足以暫時迷惑鷹眼的戲碼。
    她迅速將碗碟放入水槽，弄出些許洗漱的水聲。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掛起那種怯生生、帶著點憂慮的表情，快步走出廚房，徑直走向依舊癱坐在椅子上的林美華。
    “姑姑，”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不安，“樓下……樓下那個黑車爺爺……又來了……他是不是……在看著我們家啊？”她的小手輕輕抓住林美華的衣袖，像是在尋求庇護。
    這句話，如同又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美華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上。
    “什麽？！又來了？！”林美華猛地彈起來，如同驚弓之鳥，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窗邊，顫抖著扒著窗台，小心翼翼地向下窺探。
    當那輛黑色轎車和車內隱約的身影映入眼簾時，她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驚喘，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幹了力氣，軟軟地順著牆壁滑坐在地，雙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淚洶湧而出，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隻有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極致的恐懼，再次將她淹沒。
    林小滿冷眼看著她崩潰，心中沒有絲毫波瀾。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一個徹底崩潰、言行失常的成年人，恰好能成為她接下來表演的最佳背景板和掩護。
    她蹲下身，輕輕拍著林美華的背，聲音帶著哭腔，表演得無懈可擊：“姑姑你別怕……你別怕……是不是因為我們昨天說了劉爺爺……警察叔叔才來的？我們……我們是不是做錯事了？”
    她巧妙地將老者的再次出現，歸因於昨天中山裝男人上門時，自己那句“聽到吵架聲”的“童言無忌”，以及林美華過激的反應可能引起的懷疑。這既解釋了現狀，又將禍水引向了一個合理的、符合邏輯的方向，完美地掩蓋了更深層的真相和她自身的秘密。
    “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美華徹底亂了方寸，隻會絕望地搖頭。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開關車門的聲音。
    林小滿的感知術清晰地捕捉到——是那個中山裝年輕人下了車。但他並沒有走向單元門洞，而是繞到了車後，打開了後備箱，似乎在取什麽東西。
    機會！
    林小滿眼中精光一閃。她猛地站起身，臉上做出毅然決然的表情，對著崩潰的林美華大聲道：“姑姑你別怕！我……我下去跟那個叔叔說！就說我們什麽都不知道！讓他不要再來了！”
    說完，她不等林美華反應，轉身就朝著門口跑去，像一個被恐懼和責任感驅使、想要保護家人而衝動行事的孩子。
    “不！小滿！回來！別去！”林美華驚恐地想要阻止，但已經晚了。
    林小滿猛地拉開家門，小小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噔噔噔地跑下了樓梯。
    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但思維卻冰冷清晰。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以攻代守、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她要主動迎向那審視的目光，用精心編織的“真實”，去掩蓋那些不能見光的秘密。
    她衝出單元門，清晨涼爽的空氣撲麵而來。那個中山裝年輕人正從後備箱裏取出一個看起來像是檢測儀器之類的銀白色箱子，聽到腳步聲，他警惕地抬起頭。
    林小滿在他麵前幾步遠的地方猛地停住，小胸脯因為奔跑而急促起伏，小臉漲得通紅，仰著頭，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她悄悄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豁出去的勇敢，大聲說道：
    “叔叔！你們不要再來了！我姑姑害怕！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劉爺爺家吵架我們沒看見！那個黑車爺爺好嚇人！你們嚇到我姑姑了！求求你們走吧！”
    她語無倫次，詞匯簡單，情緒激動，完全符合一個被嚇壞、又想保護家人的孩子的反應。她刻意強調“黑車爺爺好嚇人”，將焦點引向老者帶來的威懾，並再次坐實“隻聽到吵架”這個淺層信息。
    中山裝年輕人顯然沒料到會突然衝出這麽個小女孩，聽著她帶著哭腔的控訴，他冷峻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些許的不自在。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車內。
    黑色的車窗玻璃反射著陽光，看不清車內人的表情。但林小滿的感知術能捕捉到，車內老者的目光，正透過玻璃，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銳利依舊，帶著審視，但似乎……並沒有立刻發作的意味。
    車內一片沉默。
    車外的中山裝年輕人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突發狀況。
    就在這時，林小滿仿佛用盡了所有勇氣，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轉身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哭喊：“姑姑……我害怕……我要回家……”
    她跑得跌跌撞撞，演技逼真到了極點。
    也就在她轉身跑回單元門洞的刹那——
    【檢測到善行：勇於麵對威脅，保護受驚家人（偽裝），間接緩解緊張局勢。功德+5。】
    【當前功德值：43/100。】
    係統的判定讓她心中一凜，但此刻無暇細究。清涼氣流湧入的同時，她感知到身後那輛黑色轎車的引擎聲似乎微微發生了變化。
    她沒有回頭，一口氣跑上樓，衝進家門，猛地將門關上，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小臉上還掛著真實的淚珠（疼出來的）。
    林美華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死死抱住她，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他們……他們說什麽了？他們走了嗎？”
    林小滿隻是搖頭，泣不成聲（一半是演，一半是 adrenaline 過後真實的生理反應），斷斷續續地重複：“沒……沒說……我就讓他們走……那個叔叔沒說話……車還沒走……”
    她透過貓眼，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
    樓下，那個中山裝年輕人拿著銀白色的箱子，站在原地，似乎在通過耳機接收什麽指令。他抬頭望了一眼林家所在的樓層，眉頭微蹙。
    幾分鍾後，他最終沒有上樓，而是轉身回到了車上。
    黑色的轎車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仿佛一頭沉默的巨獸，最後一次審視著它的獵物。
    然後，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車子緩緩啟動，最終駛離了小區，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走了。
    這一次，似乎是真的走了。
    籠罩在頭頂的致命威壓，暫時消散了。
    林小滿順著門板滑坐在地，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背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剛才那短短幾分鍾的交鋒，其凶險程度，遠勝於之前與林美華***的任何周旋。
    她幾乎是在懸崖邊上走了一圈，憑借著一流的演技和對人性心理的精準把握，暫時騙過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
    但她也清楚，那老者絕非等閑。她的表演或許能暫時消除明顯的嫌疑，但絕不會完全打消對方的疑慮。那隻是一種暫時的、脆弱的平衡。
    危險，隻是推遲，並未解除。
    她必須更快！必須在對方徹底查清劉老頭死因、或者從其他渠道找到更確鑿線索之前，拿到證據，擁有自保甚至反擊的力量！
    她轉過頭，看向客廳牆角那個老舊沉重的樟木箱子。
    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和堅定。
    時機稍縱即逝，必須立刻動手！
    她推開依舊沉浸在恐懼中無法自拔的林美華，站起身，朝著那個藏著罪惡與救贖的箱子，一步步走去。
    她的手心，因為即將觸碰到父母死亡的真相，而微微汗濕。
    複仇的最終章，即將由她親手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