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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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
    中使內侍殿頭金章泰,前後左右跟隨著六個小黃門,攜鈐有中書門下印的紫色綾錦到達。
    金泰章臉帶笑意,直勾勾盯住燕鴻魁,不錯過他臉上任何變化:“請二姑娘燕琢雲一道接旨。”
    燕鴻魁的心“咯噔”一下,猛地往下一墜,緊接著用力往上提起,一直提到嗓子眼。
    奏書,奏書出了問題!
    燕屹、燕琢雲,他心中已經揭開陰謀一角。
    太陽刺眼、幹燥,讓人有一種蛻皮似的不適之感。
    他用力、緩慢昂頭,咬牙吸一口氣,艱難咽下一口唾沫,喉間青筋暴起,嘴角隨之抽搐,吊在胸前的雙手隱隱作痛。
    在意識到金章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後,他盡力壓抑住錯愕神情,保持一點笑意,使自己看起來隻是喉嚨梗塞,吞咽困難,笑也不是獰笑。
    欺君之罪,正懸在燕家頭頂上。
    正在此時,有聲音從前廳門前傳來:“我是燕琢雲。”
    金章泰聞聲望去,就見琢雲穿短衫,身姿挺拔,臉色蒼白,沒有丁點笑意,眉宇之間透出一股殺氣,目光灼灼,猶如藏在林木後方的野獸,無窮無盡地窺視領地,躍躍欲試,隨時出擊。
    她走上前來,燕鴻運、燕鬆在內侍麵前,已經是噤若寒蟬,見了她,更是身軀一震,寒毛直豎,想後退一步,貼到影壁上,但內侍在前看著,一舉一動都不能隨意,隻能低頭垂眼,隨燕鴻魁跪地接旨。
    兩個小黃門拉開卷軸,金章泰麵南宣旨,冗長廢話之後,正題如雷貫耳。
    “燕琢雲翌日前往吏部南曹載冊、受訓,習官箴訓誡、律令、經過經義策論考試後,實授為嚴禁司文司八品曹司官,聽憑差遣。”
    不是燕屹,是燕琢雲。
    庭院寂寂,清風搖曳,影壁沉沉,不曾移動分毫,燕鴻魁卻有翻天覆地之感,臉上盡是病容,滿嘴苦澀,喉嚨幹涸。
    太陽也很刺眼,照出一種灰白荒唐的顏色,從地麵蔓延到他身上,烘烤出他後背的汗珠,肅殺秋風刮過他的脊梁骨,讓汗變得又冷又黏。
    他看一眼琢雲——琢雲在絕境中理順了所有事情,碾碎孫兆豐、嫁妝鑄造而成的黃金牢籠,掙脫燕家所有人連接在一起的親情鎖鏈,露出真麵目——她要權力,她要把命運握在自己手裏。
    他頭腦一片空白,憑本能跪謝天恩,起身讓燕鬆給出一份厚重茶錢,同時讓琢雲接過聖旨,架在香案上。
    琢雲很順從,仿佛是個好姑娘,隻有手指上細微的傷口出賣她。
    金章泰掂量茶錢,領著小黃門們上馬,回宮複命。
    直到馬蹄聲遠去,燕鬆才滿臉茫然:“大伯......錯了......”
    燕鴻魁厲聲喝斷他:“閉嘴。”
    他喘一口氣:“扶著我,回裏麵去。”
    燕鬆連忙上前扶著他往垂花門走,燕鴻運搢笏跟在後麵,琢雲把紫色綾錦卷在懷中,燕屹和她並肩前行,兩手十指在腹前交叉,翻過來,往上抻了個懶腰。
    孫兆豐在前廳隨之而跪,將聖旨內容聽的一清二楚,僵立在原地,瞠目結舌,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退婚。
    燕鴻魁走過垂花門,走到二堂遊廊上,忽然從鼻孔裏噴出一聲冷哼,嘴裏道:“竟然是這樣……”
    “大伯,你說什麽?”燕鬆沒聽清楚,俯身去聽,燕鴻魁像被人抽走了精氣神,往後一仰,仰麵朝天倒了下去。
    “大伯!”
    燕鬆連忙抱住他後背,自己跟著力道單腿跪地,就見燕鴻魁兩眼緊閉,麵色發青,牙齒咬的“咯吱”作響,他一隻手攬住燕鴻魁後背,一隻手哆嗦著去探鼻息,見還有氣,竟是扭頭去看琢雲。
    琢雲卷起聖旨夾在腋下:“送去議事廳。”
    “對,屹哥兒過來幫忙!”燕鬆大喊,唯恐燕屹不動,又說一句,“好歹是你祖父啊!”
    燕屹挑眉,走上前攔腰抱起燕鴻魁,運到議事廳西間床上,方才不見蹤影的燕曜等在此地,叫一聲“爹”,轉身麵向燕屹。
    沒有詢問,沒有征兆,他蓄謀已久、積怨已久、誤解已久,揚起巴掌,掄圓胳膊,狠狠打燕屹的臉。
    “啪”一聲脆響,燕屹臉扭到一邊,抬手用手背抹去嘴角鮮血,隨後捏起拳頭,又準又狠,砸向燕曜,燕曜倒地,砸倒花幾,賞瓶碎做幾瓣,清水四溢,雞冠花、木芙蓉折斷。
    丫鬟驚叫出聲,燕鬆急的大喊:“別打了!”
    燕曜啐出一口血沫,大罵“孽障”,說他“氣死祖父”。
    燕屹胸中激蕩著暌違已久的暴戾,舌頭在左臉臉頰內一舔,他按捺住手腳,走到羅漢床邊,抬手掀翻床上炕幾,香爐倒翻,香灰潑灑,如同迷霧,橫在父子直接。
    他甩袖而走,走出槅門,看一眼坐在廳堂正中、兩把太師椅西側的琢雲,垂首遮掩臉上紅腫。
    琢雲平淡開口:“早點回來。”
    “多早?”
    “天黑之前。”
    “知道了。”
    燕屹疾步離去。
    琢雲聽著西間裏的咆哮,伸手點向顫顫巍巍的丫鬟:“去叫夫人來。”
    丫鬟領命而去,燕夫人聽聞老太爺不省人事,與燕澄薇、展懷惶惑而至。
    她強作鎮定,指使人送孫兆豐回府、請大夫、熬參湯、提熱水、詢問燕鬆緣由,得知恩蔭的是琢雲,將前事串聯,一切清晰明了。
    琢雲搶走奏書,燕屹偽造奏書、避人耳目,瓦解、顛覆燕家——不止是燕家。
    燕澄薇走出西間,看著坐在明亮光線裏的琢雲,頭腦就像被一把巨斧劈開,一半回想起自己出嫁前的不甘,一半是婚後的壓抑、痛苦。
    她隻是走了一條所有女人都會走的路。
    但她心裏有另外一個聲音在盤旋——她隻是走了一條容易的路,她自命不凡,其實逆來順受,她根本沒有用盡全力反抗,她任憑他們把腳踩在她身上。
    而琢雲迎難而上,外麵天高海闊,回到家裏能燕鴻魁一樣話事,家裏所有人都將是她的臂膀、腿腳。
    嫉妒噴薄而出。
    “你瘋了!”
    琢雲沒有生氣,長而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目光,她聲音鏗鏘有力:“你應該以我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