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漫天要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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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由亮轉暗,青中帶紫。
廊下燈火搖曳,小灰貓在火光下吃魚幹,歪著腦袋,從魚尾開始,用一邊的尖牙咬住,“哢哢”往下吞,留芳咬斷線頭,插好針,把兩隻新布鞋擺放在一起比對,正看時,小灰貓尖叫一聲,舌頭伸出來舔臉,看向穿堂。
留芳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見是越蘭,笑道:“你來的正好,給我看看這兩隻鞋,鞋頭一樣寬嗎?”
越蘭走過來,彎腰一看:“一樣,你有這手藝怎麽沒去針線房?”
“我婆婆說茶水房得的賞錢多。”留芳把鞋放進笸籮,起身請她坐。
越蘭擺手,悄然往屋內一看:“大爺不在?”
“不在。”
越蘭聽到花木掩映下傳出的踢腿聲,壓住心口,壓低聲音:“二姑娘要做官了!”
留芳眼中閃爍兩點明亮的光:“是。”
她們在驚詫之餘,悄然興奮,胸中有什麽東西在鼓蕩,但她們說不清楚。
琢雲沒有出家,沒有自盡,而是當官,走出垂花門、走到衙署,鶴立雞群,還擊了這一切。
越蘭嘁嘁喳喳:“孫二爺走的時候,罵她是凶婦,要退婚。”
“退婚好,嫁人又不是好事。”
“不好嗎?”
“不好,會變成祭品,讓夫家吃掉。”
越蘭瞪圓了眼睛:“全都這樣嗎?”
留芳搖頭:“不知道。”
真實的生活非常醜陋,但也許會有例外——她想。
話音剛落,琢雲從花徑上走過來,在火光下掃一眼越蘭,越蘭道了萬福,鬼使神差,低聲道:“恭喜二姑娘。”
琢雲點頭,低頭在荷包裏掏出一把錢,遞過去:“賞你。”
越蘭雙手捧著去接,低頭一看,有銅板,還有碎銀子,頓時喜出望外,小心翼翼收在腰間荷包裏:“多謝二姑娘。”
“找燕屹?”
“是,老太爺找他,”越蘭一拍腦袋,“老太爺還找二姑娘,議事廳的人不敢過來,托我來說一聲。”
她做好了琢雲不去的準備,琢雲卻道:“我這就去。”
“是,我這就去回信。”越蘭匆匆忙忙走了。
留芳趕緊東間取竹熏籠上衣裳,踮腳給琢雲換上,又讓她試試新鞋,蹲身提起鞋跟,她在鞋頭上輕輕一按:“合腳嗎?”
“合腳。”
琢雲穿著新鞋,走去議事廳。
冷風起的突然,刮的廊下丫鬟聳肩縮頭,伸手打起綿簾,恭請琢雲進去。
廳堂裏燭火煥赫,有委灰之兆,賞瓶中花葉葳蕤,雖繁茂而垂累,正中太師椅上坐著燕鴻魁,西邊下首是燕曜,對麵是燕夫人。
琢雲跨過門檻,向燕鴻魁行禮,走到燕曜跟前,一隻手手掌搭在椅子扶手上,微微一笑:“父親,讓一讓。”
燕曜仰頭看她那張臉,就想到疫病、想到大火、暴雨、還有她肩膀上宛如一張嘴的傷口,又回到她初來燕府的那一個晚上。
他臉上又浮現出見鬼的神情,一聲驚叫已經伏在喉嚨裏。
他起身相讓,不敢挨著她坐,坐到燕夫人身邊,燕夫人側著身體,把架著的腳尖對向燕鴻魁。
琢雲落座。
燕鴻魁臉色發青,是一副油盡燈枯之相,看著她要自己的位置,露出孤狼似的狠毒麵目,尖牙垂涎,開始啃咬燕家。
但他別無選擇了。
“不等......”他一開口,就發覺自己聲音嘶啞難聽,便清了清嗓子:“不等屹哥兒了。”
燕屹正上最後一級石階,聽到這句話,按住丫鬟打簾子的手,食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走到門邊等琢雲。
丫鬟上茶點,出去關門,將內外隔絕。
無人吃喝,燕鴻魁對著魔星說話:“曹司在別處,是收放文書的吏胥,但嚴禁司是陛下爪牙,權柄甚大,八品曹司,能窺探密辛,太子、皇後都盯著這個地方,你想往上走,也有三條路等著。”
“走哪一條?”
“走陛下那一條。”
“陛下老了。”
燕鴻魁恨不能一巴掌捂住她的嘴:“謹言慎行!”
琢雲點頭,領受教誨,不多費口舌。
燕鴻魁還有許多官場家學想要傳授,但眼下還有更要緊的話說:“你接下恩蔭,燕家就壓在你肩上,你父親這一家、你二叔、三叔一大家,都不可舍棄,屹哥兒科舉入朝,這條路也都由你謀劃,你能不能做到?”
“條件,”琢雲原本索然無味,聽他說到正題,目光開始幽深,“京畿田六百畝、幣十萬貫、屋業十所、山園四座。”
燕曜“蹭”地站起來,對上琢雲眼睛,心裏一慌,又坐了下去:“這也太、太多了。”
他心亂如麻,臉色比燕鴻魁還差,是一副絕望到穀底的模樣,燕夫人睨他一眼,察覺出他的不對勁——琢雲去嚴禁司,他比燕鴻魁還要難以接受。
難道他以為燕屹做官,他的日子能好受?
可笑。
燕鴻魁搖頭:“不能給你這麽多。”
“京畿田七百畝、幣十一萬貫、屋業十一所、山園五座。”
燕曜坐立難安,欲言又止。
外麵冷風吹的門窗晃動,片刻才歇。
“我也要給別人留點東西,這個家裏處處都要開支,沒有產業,光靠俸祿,養不活這一家子人,”燕鴻魁緩慢一眨眼,“況且燕家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你年輕,又要在朝堂裏廝殺,拿住這麽多東西不妥,我把陳管事給你,銀錢隨時給你支用。”
“田九百畝,幣十三萬貫,屋業十三所,山園七座。”
燕曜呆著臉,渾身血都涼下去,瞳仁成了兩粒石頭。
燕夫人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垂眼看鞋尖——這些東西,幾乎占盡燕家在京都的產業。
誰不知道京都的產業才值錢,這麽一給,半個家就給出去了。
沒有人再開口,以免琢雲滿天要價。
燕鴻魁閉上眼睛,知道自己無力還價,略做沉吟,便點頭道:“可以。”
他嘴唇顫抖,麵色青白,嘴裏憋著許多話,不敢說,卻又憋不住:“不能給她。”
燕夫人眉頭一皺,立刻感覺到一股不祥之兆——燕曜要出幺蛾子了。
“她……她是……她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