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家
字數:3797 加入書籤
八月十七,琢雲坐冷板凳,燕屹坐牢。
八月十八,琢雲坐冷板凳,燕屹坐牢。
八月十九,琢雲坐了半天的冷板凳,午時正要去腳店小吃一頓,剛出獄的燕屹前來接她。
琢雲隨即帶他回家,就把賬本給燕屹看。
燕屹平時凶狠好鬥,脾氣臭,結果把賬本往手裏一捧,凶狠之氣立即退散,皺眉茫然。
他無愧燕家子孫身份,對賬本一竅不通。
琢雲果斷舍棄燕屹,夾上賬本,去見燕夫人,將賬本往桌上一放,把賬本裏夾著的單子翻出來,擺在炕幾上,自己坐在下首椅子裏,沉默地看燕夫人,像是要穿過衣物、皮肉、血脈、骨骼,看她的心是紅還是黑,看她的靈魂是善還是惡。
“母親替我管著,分母親一成。”
燕夫人喜從天降,大吃一驚,放下手中菜單,卻沒有拿賬本。
京都屋業,隻說其中賃給香鋪的一間鋪子,一年能收七千二百貫賃錢,這樣的屋業,琢雲手裏有十三所,再加上山園和田莊的產出,不可小覷。
燕鬆毫無建樹,隻是管著他們這一房的庶務,就養活一群數不清的崽子,呼奴使婢,四麵八方的交際——如今交回赤契、收成,但管事的還是他。
陳管事閉口藏舌,暗地裏管著燕鴻魁的私產,也置了許多的地。
喜過之後,燕夫人冷靜下來,閉目沉思。
她是內宅婦人,理的都是內闈事務,倘若把手伸出去,腳也得邁出去。
外頭的人怎麽說?
燕澄薇在婆家已經不討人喜愛,當娘的再出格,她日子要怎麽過?
她不應該接。
片刻後,她睜開眼睛,嚴肅道:“你請二叔和陳管事繼續管著。”
“我信不過他們,”琢雲微微歪了腦袋,凝視燕夫人:“你總不會揩去那麽多的油。”
燕夫人啼笑皆非:“你信我?”
琢雲沒回答,笑了一下:“握在手裏的錢,比好名聲更實在,有了錢,你可以選擇離開燕曜。”
燕夫人愣住。
燕曜的聲音、氣味、動作,都讓她難以忍受,甚至惡心。
她一想到剛和燕曜鬧掰時,自己為了他哭成阿鬥,就發自內心感到羞恥和屈辱,這種羞恥蔓延到身體上,甚至是養育過燕澄薇的胞宮裏。
她試圖和離,但父母說她已經從家裏出來,就應該由夫家養活。
她端起茶盞喝茶,賬本邊緣卷翹,丫鬟撩簾子進來插花,賬冊邊角就是一動,她的心裏也跟著一動。
她默念經文:“皆阿羅漢,諸漏已盡,無複煩惱得真自在,心善解脫,慧善解脫,如調慧馬亦如大龍,已作所作,已辦所辦,棄諸重擔......”
然而琢雲遞過來算盤,她不得不翻開賬本,“劈裏啪啦”一算,燕鬆不提,陳管事這些年管著燕鴻魁的私產,起碼揩了十來萬兩的油!
這回真是佛祖親臨,也度她不走了。
琢雲心滿意足,回到東園,對擦地的留芳道:“母親管好我的大家,你管好我的小家。”
她的家初具雛形,家裏有暴躁的“母親”,事無巨細的管事,惹是生非、喜愛畫畫、爬牆的弟弟。
留芳對著她沒頭沒腦冒出來的一句話血脈僨張,送走繼續回去坐冷板凳的琢雲、出去吃接風洗塵席麵的燕屹,把地擦的反光。
酉時二刻,琢雲從都堂回來。
喜歡抓住一家人,佯裝闔家歡樂的燕夫人分身乏術,一邊在議事廳接見外頭的管事,一邊給琢雲的銀票安排庫房,隻能撒開手,讓兩個壞孩子各自覓食。
留芳早早拎著食盒回來了。
今日飯菜十分清淡,留芳怕琢雲不愛吃,回來就去耳房燒火。
她先把煎豆腐、三鮮麵拿出來,放在火邊煨著,再把栗子燉雞湯汁收的金黃濃鬱,用一隻大花口碗裝好,又在鍋中放油,把隻放了鹽的蒸肉丸炸的焦黃,整齊擺在白瓷盤裏。
她備整齊了,不知道燕屹會不會前來覓食,就從黃沙甕裏夾出來一大碟魚鮓——燕屹來了會喝兩杯,一碟魚鮓正好占住他的嘴。
她把飯菜一樣一樣運送到桌上,燕屹果然露麵,洗的通身芬芳,頭發烏黑,並且臉頰酡紅,呼吸之間帶著酒氣,走路不穩,一步三搖。
他腋下夾著一卷寫滿字的宣紙,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提著兩個油紙包。
“考卷。”他一撅肩膀,把宣紙朝向琢雲,口舌有點笨拙。
琢雲抽出紙,打開一看,字全都認識:“謝謝弟弟。”
燕屹眼眸一暗,解開油紙包,是兩份炙骨頭,他坐下來,沒喝酒,抄筷子逐一嚐菜,多吃了幾筷子魚鮓,往後一靠,伸長兩條腿,仰頭閉目,嘴裏咀嚼的是“弟弟”二字。
她是頭一回叫弟弟兩個字,聽著好像別有用心,但細細一琢磨,對他的感情,那是一絲一毫都沒有——好像弟弟隻是不可或缺的一個擺設。
好,也不好,心裏總是不滿足。
他的靈魂也跟著肉體遲鈍了,眼睛看著琢雲,把她周身的東西全都看了進去。
琢雲卷起考卷:“你喝多了。”
燕屹點頭,頭重,脖頸不受控製,一下把腦袋點到褲襠上去了,好在他還能把頭抬回去。
他在牢房裏無人送飯,素的發慌,本以為能和琢雲共進午餐,哪知琢雲沒有良心,棄他而去,他便翻牆出去,賣掉手頭一張畫,和書田、張保康等人在章家酒樓連吃帶喝。
一群少年,正是吞天噬地的年紀,又恰逢腹中幹癟,拿肉當飯吃,順帶拿酒溜縫,薄薄的身板十分能裝,一不留神,就喝多了。
琢雲收起開始吃飯,油燈還在矮櫥上,她的輪廓柔和起來,而且吃的熱烈,細細碎碎吐出許多雞骨頭,開始對著肉丸使勁。
“留芳,”燕屹扭頭,對著門外喊,“茶。”
留芳沏一壺濃茶進來,燕屹捧著熱茶,吸吸溜溜喝了幾口,把茶杯放下,他垂著腦袋,眼皮也重,直往下沉。
琢雲看著他腦袋一點一點,放下筷子,把羅漢床上的炕幾搬下來,走到燕屹身邊,一手穿過後脖頸,攬住肩膀,一手穿過膝下,彎腰蹲身,氣沉丹田,把他從狹窄的椅子裏抱出來。
燕屹醉眼朦朧的看她一眼,眼神散亂。
琢雲把他擺放到羅漢床上,從東間玫瑰椅上扯下一張椅披,搭著他胸口,隨後坐回去,繼續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