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章 十年寒窗喜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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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層層回廊,腳下的青石板被無數考生踩得光滑,像鏡子一樣,能照出人的影子。
    兩側的廊柱上刻著曆代考生的題字,有的寫著 “今日埋首,明日昂首”,意氣風發;有的寫著 “三考未中,心已寒”,滿是感慨;還有的畫著簡單的小人,大概是考前緩解緊張的塗鴉,小人手裏還拿著支筆,笑得很開心。
    終於到了考場內部,一排排狹小的考棚整齊排列,像一個個緊密相連的小格子,每個考棚裏隻有一張簡陋的書桌和一把缺了腿用石頭墊著的椅子,角落裏放著個簡易的馬桶,散發著淡淡的異味,條件十分簡陋。
    考棚外站著巡邏的官差,手裏拿著鞭子,鞭子柄磨得發亮,上麵還刻著字,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每個考棚,連考生低頭的動作都要仔細打量,像鷹盯著兔子,氣氛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我找到自己的考棚,編號是 “丙字二十七號”,放下考籃,打量著這個即將待上三天的地方。牆麵灰撲撲的,上麵還留著前幾屆考生的字跡,有的是詩句,有的是牢騷,還有人畫了個笑臉,旁邊寫著 “今年必中”,大概是考得不錯。
    我深吸一口氣,將娘給的鹹菜包、爹的硯台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桌一角,這些物件靜靜躺著,像是在無聲地為我加油,也承載著所有人的期盼,隻是少了那方平安符,心裏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空落落的。
    隨著一陣銅鑼聲響起,考試正式開始,監考官們穿著官服,戴著烏紗帽,手持名冊,依次分發試卷。
    紙張粗糙卻帶著油墨的清香,我緊張地接過試卷,指尖微微顫抖,連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 不能慌,不能讓娘和張大叔失望,也不能讓自己的十年苦讀白費。
    首場經義題直擊 “治國以德”,墨跡間見古意。
    我凝神提筆,腦海中浮現出先生批注的要點:“昔周文以仁德興邦,三分天下有其二;秦皇以酷法馭世,二世而亡。德政者,非空談仁義,實乃藏富於民、輕徭薄賦。漢承秦之製而除秦之弊,與民休息終成文景之治,此德政之效也。”
    筆鋒轉而論及吏治,想起瓦子巷百姓對貪官的抱怨,王大娘說她丈夫因為交不起苛捐雜稅被抓去坐牢,李大爺的田地被豪強兼並,寫道:“為官者若懷仁德,則獄訟清、賦稅平;若存苛念,眾生皆苦、怨聲起。故治國先治吏,治吏先修德,需以禮法約束,以民心為鏡,使官吏不敢貪、不能貪、不想貪。”
    首場經義題直擊 “治國以德”,墨跡間見古意。我凝神提筆:“昔周文以仁德興邦,三分天下有其二;秦皇以酷法馭世,二世而亡。德政者,非空談仁義,實乃藏富於民、輕徭薄賦。承秦之製而除秦之弊,與民休息終成文景之治,此德政之效也。” 筆鋒轉而論及吏治:“為官者若懷仁德,則獄訟清、賦稅平;若存苛念,眾生皆苦、怨聲起。故治國先治吏,治吏先修德。”
    次日策論以 “安邦三策” 為題,需論吏治、農桑、水利。論吏治,我援漢例為證:“漢設刺史以察郡縣,黜陟分明,故能吏治清明。今當仿其製,嚴察官吏貪墨,重獎清正廉明,使吏不敢欺民。” 論農桑則引商君之法:“商君變法重農,廢井田開阡陌,使秦富甲六國。今需禁豪強兼並,薄賦稅以勸耕,設農官教民技藝,方能倉廩實而知禮節。” 論水利則溯夏禹之功:“大禹治水疏而非堵,終定九州。今當修都江堰之智、鄭國渠之利,通溝渠以利灌溉,築堤壩以防洪澇,使水旱無虞。”
    末場論說文 “民生為本”,我開篇明義:“國之興亡在民心,民心向背在民生。昔桀紂殘民以逞,失其國;湯武順天應人,得天下。民生者,非僅衣食,更在安寧。秦征發無度致陳吳起義,輕徭薄賦而百姓歸心。故當減苛捐以寬民力,設常平倉以平糧價,興學校以明人倫。百姓有恒產則有恒心,有恒心則天下安。”
    寫完我放下筆,手腕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卻覺得心中暢快。
    我望著窗外漸漸西斜的日光,若此策能被考官看中,或許能為大晉的百姓帶來一絲希望,能讓娘和張大叔這樣的寒門之人,過上安穩的日子。
    走出貢院,陽光有些刺眼,晃得人眼睛發花。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尋找著張大叔的身影,遠遠地就看到他踮著腳張望,鬢角的白發在陽光下格外顯眼,像落了層霜。看到我出來,他高興地揮手:“臣兒,這兒呢!” 我快步走過去,他連忙接過我手裏沉甸甸的考籃,掌心的粗繭蹭過我的手腕,帶著熟悉的暖意,那是常年勞作留下的溫度。
    “考得怎麽樣?” 他湊近了問,眼角的皺紋裏都藏著期盼,說話時嘴裏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小霧。我望著陸續湧出的考生,有的眉飛色舞地和家人說著考題,有的垂頭喪氣地踢著路邊的石子,笑著擺手:“不好說,周圍考生看著都胸有成竹,四書五經的題考得偏細,我盡力便是。”
    張大叔見我神色平和,便不再多問,隻是拍了拍我的後背:“出來就好,咱們先找個地方歇腳,我在槐樹下給你占了個好位置。”
    我們沒再找客棧,依舊在貢院後街的老槐樹下安身。這棵槐樹有些年頭了,枝繁葉茂,正好能遮風擋雨。張大叔從牛車上卸下半捆幹草,鋪在地上:“委屈你了臣兒,等放了榜,叔帶你去吃聚福樓的紅燒肉。”
    接下來的三天,日子過得格外拮據。
    我把娘給的碎銀小心分成幾份,用布包了三層藏在懷裏,每天隻敢買兩個冷饅頭、一碟鹹菜,就著街邊的井水充饑。
    張大叔則去附近的貨棧幫人卸貨,扛大包、搬木箱,換些銅錢買米煮粥,粥裏隻飄著幾粒米,大部分是野菜。
    “叔年輕的時候能扛兩袋麵粉跑三裏地,現在老了,這點活計都累得喘。” 他揉著腰笑道,可我分明看見他額頭的汗珠和泛紅的眼眶。
    夜裏我們就裹著舊棉襖靠在牛車上,聽周圍考生議論考題。
    “今年的策論考‘農桑利弊’,可把我難住了!”“我倒是對答如流,就是詩賦差了些火候。” 偶有沒考好的學子哭著離開,抽噎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空氣裏都帶著些焦灼的氣息。
    我把剩下的積蓄都用來買了筆墨紙硯,在槐樹下借著馬燈的光溫習書籍,既是打發時間,也是給自己找點寄托。
    張大叔見我坐得住,常笑著說:“這股子韌勁,隨你娘。當年你娘帶著你逃難,一路上沒少受委屈,卻從沒掉過一滴淚。” 有次他卸完貨回來,手裏攥著塊桂花糕,油紙都被汗水浸透了,硬塞給我:“貨棧掌櫃家孩子過生辰,賞的!你嚐嚐,沾沾喜氣,保準能中!”
    糕點甜得發膩,我卻吃得眼眶發燙,把一半分給張大叔,他推不過,掰了一小塊含在嘴裏,說:“真甜,比蜜還甜。”
    終於熬到放榜那日,天還沒亮,貢院外牆就擠滿了考生和家人,黑壓壓的一片像潮水。
    我和張大叔擠在人群後,踮著腳才能看到榜單的一角,脖子都酸了。
    隨著時辰漸早,榜單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中了!我中了!” 的歡呼聲和低低的啜泣聲交織在一起,有人歡喜有人愁。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把考籃的帶子攥得緊緊的。
    張大叔緊緊攥著我的胳膊,指節都在發白,嘴裏不停念叨:“菩薩保佑,讓臣兒中了吧。”
    “往左邊點!再左邊點!第三排!” 張大叔突然高聲喊道,聲音都在發顫,像被什麽燙到似的。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在密密麻麻的名字裏,“晏臣” 兩個字赫然在列,旁邊標注著 “第三十七名”,墨跡還帶著些新印的光澤。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我愣在原地,仿佛沒聽清自己的名字,腦子裏一片空白。
    張大叔卻突然一把抱住我,粗糙的手掌用力拍著我的後背:“中了!臣兒你中了!咱們瓦子巷出舉人了!”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往下淌,滴在我的衣領上,滾燙滾燙的,像冬日裏的炭火。
    周圍的考生紛紛投來祝賀的目光,有相熟的同窗笑著捶我的肩膀:“晏懷之,行啊你!我說你準行!”
    我這才反應過來,望著榜單上自己的名字,突然覺得這三天的忍饑挨餓、十年的寒窗苦讀,那些在油燈下抄書的夜晚、在書堂裏背誦的晨光,都化作了此刻眼角的熱流,順著臉頰滑落。
    張大叔拉著我往牛車跑,腳步輕快得不像個老人,仿佛年輕了二十歲:“快!咱們回家報喜去!讓你娘也高興高興!她要是知道了,不定多歡喜呢!” 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是這幾天卸貨攢的銅錢,叮當作響:“買肉!買酒!再給你娘扯塊新布做衣裳!咱們得好好慶賀慶賀!”
    陽光穿過槐樹葉灑下來,落在我們身上,暖洋洋的。我回頭望了望貢院的紅牆,那扇緊閉的大門後,藏著多少學子的夢。又看了看張大叔雀躍的背影,他正忙著收拾東西,嘴裏哼著瓦子巷的小調。
    突然覺得那些靠著鹹菜饅頭度日的艱難、等待放榜的煎熬,都成了此刻最珍貴的注腳。這來之不易的功名,不僅是對我十年苦讀的回報,更是對所有牽掛我、支持我的人的最好慰藉 —— 娘的日夜操勞,先生的悉心教誨,王騫舟的真誠相助,還有街坊們的點滴關懷。
    牛車駛離州府時,我把那份寫著名字的榜單抄本小心折好,藏在懷裏,緊貼著心口。
    風從耳邊吹過,帶著泥土的清香,仿佛連空氣裏都滿是希望的味道。
    路過市集時,張大叔非要買隻燒雞,說:“得讓你娘嚐嚐鮮。”
    我拗不過他,看著他付錢時心疼又歡喜的模樣,心裏暖烘烘的。
    回家的路還很長,牛車軲轆軲轆地轉著,張大叔一路都在說要怎麽告訴娘這個好消息:“得先不吭聲,等你娘做好晚飯,咱們再把榜單拿出來,保準嚇她一跳!”
    我笑著點頭,想象著娘看到榜單時的模樣,她會不會像張大叔這樣掉眼淚?會不會把那支檀香木釵拿出來,告訴爹這個好消息?
    遠遠地,瓦子巷的炊煙已經升起,在暮色裏如仙境一般。
    張大叔指著巷口:“你看,你娘肯定在等咱們了!” 我望著那熟悉的柴門,心裏默念著:娘,我回來了,帶著您期盼的好消息,回來了。
    等待我的,一定是娘欣慰的笑容、眼角的淚花,和瓦子巷最溫暖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