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殘響餘燼與孤注一擲
字數:5790 加入書籤
陰冷的風穿過廢棄建材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低鳴,與陳曜腦海中逐漸平息的思維風暴餘波交織在一起。劇痛從尖銳的炸裂感逐漸轉變為一種沉悶的、無處不在的鈍痛,如同顱骨內裏被填滿了燒紅的鉛塊。
他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裏,像一隻受傷後舔舐傷口的野獸,貪婪地汲取著這相對“平靜”的短暫時刻。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的刺痛和喉嚨口的鐵鏽味。
那個黑影……那個提供“靜默”場的陌生人……死了。因他強行建立的連接而耗盡了最後一絲生機。這個認知像一塊冰,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胃裏。為了自救,他間接剝奪了另一個生命。無序低語帶來的不僅是痛苦,還有無法回避的道德深淵。
他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令人窒息的愧疚。現在不是沉湎於此的時候。死亡如同跗骨之蛆,依舊緊追不舍。
永鑫化工廠。三號倉庫。72小時。
這三個詞如同淬火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意識裏。陷阱的可能性超過九成。但即便是百分之一的機會,他也必須抓住。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從來都不是。
但他現在的狀態,去了無異於自殺。他需要恢複,哪怕隻是一點點。
首先,是離開這個臨時藏身處。遠處的警笛聲已經完全消失,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如同冰冷的蛛絲,依舊若有若無地纏繞著他。無論是“收藏家”的人,還是那個神秘來電者的“觀察”,他都必須假設自己仍在監視之下。
他掙紮著起身,四肢百骸都在抗議。借助黎明天空那灰蒙蒙的光線,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與之前藏身的小作坊相反的區域移動。他盡量選擇最陰暗、最不可能有監控的路徑,像一個真正的幽靈,在城市的褶皺中穿行。
腦海中噪音的水平依舊很高,但或許是因為極度的疲憊和剛才那番“靜默”連接的詭異體驗,他發現自己對噪音的耐受閾值似乎被強行提高了那麽一絲。雖然依舊痛苦,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樣隨時可能崩潰。
這是一種被痛苦硬生生鍛造出來的、殘酷的“適應”。
他找到一個半塌的廢棄垃圾轉運站,鑽了進去。這裏氣味刺鼻,但結構複雜,堆積如山的廢棄家具和建築垃圾提供了足夠的隱蔽點。他撕下相對幹淨的內襯衣角,蘸著角落裏滲漏的雨水,勉強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汙垢和已經幹涸的血跡。
然後,他靠著冰冷的、鏽蝕的金屬箱體,閉上眼睛,嚐試著做一些以前學過的、最基礎的冥想和呼吸練習,不是為了平靜——那是不可能的——而是為了盡可能地集中渙散的注意力,引導那所剩無幾的精力修複身體。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思維的噪音不斷幹擾,身體的疼痛持續叫囂。但他強迫自己堅持下去,像打磨一塊粗糲的石頭,一點點磨去那些最尖銳的雜念,將意識收束。
時間一點點流逝。外麵的天色逐漸亮了起來,城市蘇醒的喧囂開始透過垃圾堆的屏障隱約傳來,匯入他腦海中的噪音海洋。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睜開眼睛。
體力恢複了一些,至少不再像風中殘燭。頭痛雖然依舊,但已經從無法思考的劇痛減弱為可以忍受的持續鈍痛。更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對“無序低語”的控製,似乎精準了那麽一點點。雖然無法關閉,但他似乎能更有效地區分背景噪音和那些更強烈、更異常的思維波動了。
這或許是那場危險的“靜默”連接帶來的唯一好處——通過極端的對比,讓他更清晰地認知了這種能力的“紋理”。
他需要信息。關於永鑫化工廠,關於蘇婉清。
手機徹底報廢了。他需要另一個信息源。
他的目光落在垃圾堆裏一個被丟棄的、屏幕碎裂的平板電腦上。他撿起來,按了按電源鍵,毫無反應。但他不死心,又翻找了一會兒,找到幾個被丟棄的充電寶,試了幾個之後,終於有一個還殘留著微弱的電量。
抱著僥幸心理,他將充電寶的連接線接到平板電腦上。等待了幾分鍾,屏幕竟然真的微弱地亮了一下,顯示出低電量的圖標!
足夠了!
他快速斷開連接,珍惜地利用這最後一點電量,開機,打開了瀏覽器。網絡信號極其微弱,時斷時續。
他首先搜索“永鑫化工廠”。
信息彈了出來:位於霧城北郊,十年前因嚴重汙染和事故被勒令關閉,廠區廢棄至今,多次發生流浪漢意外傷亡事件,被視為霧城著名的“不祥之地”之一。三號倉庫是廠區內較大的倉儲設施,靠近舊廠區的鐵路專線。
典型的“收藏家”會選擇的場所——偏僻,廢棄,充滿負麵曆史,易於掌控。
然後,他輸入“蘇婉清 霧城晚報”。
她的資料很快出現:資深調查記者,多次獲得新聞獎項,以揭露社會黑暗麵和關注弱勢群體著稱。報道風格細膩深刻,富有同情心。社交媒體上的形象專業而富有親和力。
完美得幾乎無懈可擊。
但陳曜忘不了那雙偶爾閃過冰冷計算的眼睛。報道“寧靜者”的時機也太過巧合。
他嚐試搜索“寧靜者”這個關鍵詞,除了蘇婉清那篇報道外,信息並不多,大多是一些心理學或玄學論壇上的零星討論,指向一些性格極度平和、甚至能影響周圍人情緒的特殊人群。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絕不僅僅是巧合。“收藏家”的目標,蘇婉清的調查,以及他感知到的那些能帶來“靜默”的人,必然存在某種聯係。
電量圖標開始閃爍紅色警告。
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
他打開一個需要極低權限的臨時匿名郵箱服務(得益於這破平板極弱的性能和落後的係統),輸入了蘇婉清公開的報社郵箱地址。
郵件內容他斟酌了許久:
“蘇記者:拜讀您關於‘寧靜者’的報道,深感觸動。據悉,‘永鑫’舊事恐有類似隱情,關乎失蹤謎團。三號倉庫或藏答案,然時限緊迫,危機四伏。若您亦追尋真相,盼能一見。知情人。”
他沒有留下任何聯係方式,也沒有約定具體時間。這封郵件更像是一個試探,一個魚餌。如果蘇婉清有問題,這可能會驚動她背後的勢力。如果她真的是追尋真相的人,以她的職業敏感度和資源,或許能從中解讀出什麽,並采取行動。
點擊發送。
屏幕瞬間黑了下去。最後一點電量耗盡。
陳曜將平板和充電寶扔回垃圾堆深處,靠在箱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氣。
棋已經走出,現在隻能等待。或者,主動出擊。
他不能完全指望蘇婉清。他必須自己去永鑫化工廠探查。但不是硬闖,而是偵察。
他需要知道那裏的具體情況:“管理員”增加了什麽安防?是否有“展品”已經送達?“收藏家”本人是否在場?
這需要他再次極限運用那該死的能力,並且不能像上次那樣,再找一個“靜默源”來連接——那種代價他支付不起第二次。
他休息了片刻,等到天色完全亮起,城市的喧囂達到頂峰,利用龐大的人流思維噪音作為掩護,再次離開了垃圾站。
他需要一些東西:食物、水、以及……能稍微緩解劇烈頭痛的藥物。他記得這附近有一條混亂的舊貨街,那裏有小藥店和地攤,監管鬆散,或許可以想辦法弄到些非處方的止痛藥,甚至……更強效的東西,如果他運氣夠“好”的話。
這是一步險棋。但持續的頭痛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判斷力和行動能力,他必須冒險。
舊貨街人聲鼎沸,各種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以及無數雜亂思維的噪音如同海嘯般衝擊著他。他壓低帽簷(從垃圾堆裏撿來的破帽子),將感知收縮到最小範圍,隻維持最基本的危險預警,像一條泥鰍般在人群中快速穿行。
他在一個攤位用最後一點零錢買了最便宜的麵包和水,然後目光掃向那些賣各種“偏方”草藥和來曆不明藥品的地攤。
他的心髒忽然猛地一跳!
不是因為他找到了目標,而是因為他在不遠處一個賣舊收音機的攤位前,感知到了一個極其微弱的、但絕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思維波動!
那波動……充滿了壓抑的緊張、專注的觀察、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熟悉感?
是林菲手下那個負責監視他的年輕警察!他換了便衣,偽裝成顧客,但那股職業性的思維模式和頻率,陳曜不會認錯!
警方竟然還在附近布控?!他們還沒放棄!
陳曜立刻轉身,假裝查看旁邊的舊衣服,心髒狂跳。
他們到底掌握了多少?隻是例行公事的持續監控,還是已經發現了什麽,確定他就在這片區域?
他不敢久留,放棄尋找藥品,拿著食物和水,迅速擠出人群,拐進一條更窄的巷子。
必須立刻離開這裏!城北!不能再等了!
每多留一秒,被捕的風險就增加一分!
他快步穿行,試圖盡快遠離舊貨街。然而,在經過一個岔路口時,他的感知邊緣再次捕捉到了一縷思維波動——這一次,來自另一個方向,更加隱蔽,更加……冰冷。
……目標出現……方向城北……匯報……
不是警察!這思維的質感截然不同!更加簡潔,更加非人化!
是“收藏家”的人!他們果然一直在監視他!而且似乎判斷出了他的意圖!
陳曜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前有警方可能的圍堵,後有“收藏家”的監視。
他感覺自己正在被趕向一個預設好的方向——那個位於城北廢棄化工廠的、名為“展覽廳”的屠宰場。
他咬緊牙關,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既然無處可逃,那就隻有……
孤注一擲,迎著陷阱而去!
他猛地改變方向,不再試圖隱藏蹤跡,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著城北的方向,發足狂奔!
如同一隻被獵犬和獵人同時追逐的獵物,明知前方是懸崖,也隻能縱身一躍。
而在城市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台電腦屏幕上,顯示著一封剛剛被加密轉發出去的郵件。
收件人,正是蘇婉清。
轉發者的地址,如同幽靈般,隱匿在層層代理之後,無法追蹤。
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