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永鑫化工廠。
    這兩個詞如同磁石的兩極，一端是絕望的陷阱，一端是渺茫的生機，共同構成了陳曜此刻唯一的方向。他不再迂回，不再隱藏，沿著城市邊緣車流相對稀疏的輔路，朝著北郊狂奔。
    身體的疲憊和大腦的劇痛被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強行壓下。腎上腺素在血管裏奔湧，暫時充當了止痛劑和燃料。他能感覺到，身後那雙屬於警方的眼睛似乎被這突然的、明確的動向打了個措手不及，追蹤的思維波動出現了一絲短暫的混亂和急促的匯報請示。
    而另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隱蔽的監視感，則如同附骨之疽，始終不遠不近地綴著，如同精準的導航係統，確認著他正“如期”走向預設的終點。
    他成了誘餌，也成了獵人。 albeit 一個遍體鱗傷、武器隻有一把拆信刀和一項瀕臨失控能力的獵人。
    越是靠近北郊，周圍的環境越發荒涼。高大的現代建築逐漸被低矮的舊廠房、廢棄的農田和雜亂的自然植被所取代。空氣中的塵埃味和汙染氣息逐漸濃重起來，甚至蓋過了雨後的清新。思維的噪音總量也隨之下降，但剩下的，多是些麻木、倦怠或與這片工業廢墟相關的、帶著鏽蝕感的零碎思緒。
    這反而讓陳曜腦海中那些“異常”的波動變得更加清晰。
    他一邊奔跑，一邊將感知的觸須盡可能地向四周蔓延，如同一個被動聲呐，捕捉著一切可能的信息。
    ……又得去清理那破地方……真晦氣…… 一個騎著破舊三輪車的環衛工人心裏嘀咕著，車鬥裏裝著清掃工具。 ……今晚得盯緊點……不能再讓那些探鬼的小崽子溜進去了……某個工廠保安的念頭，帶著不耐煩。 ……那廠子邪乎……上次老王頭進去就沒出來……更遠處，一個老人的恐懼思緒，一閃而過。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他快速拚湊。化工廠有人看守，而且似乎近期加強了防範，目的是阻止閑雜人等（比如 urbex 愛好者）進入。這符合“管理員已增加安防措施”的提示。
    他避開大路，利用荒草和廢棄建築的掩護繼續前進。永鑫化工廠那龐大而破敗的輪廓已經在地平線上隱約可見，如同一個匍匐的鋼鐵巨獸的屍骸。高聳的、不再冒煙的煙囪，鏽跡斑斑的管道網絡，以及大片坍塌或窗戶破碎的廠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顯得格外陰森。
    越靠近，那種無形的壓力越大。不僅僅是心理上的，更像是一種……物理性的壓抑感。空氣中的汙染顆粒似乎都更加濃密，呼吸變得有些困難。
    而就在他試圖尋找一個合適的潛入點時，一種極其微弱、但異常熟悉的冰冷波動，再次如同針尖般，刺入他的感知範圍！
    非常近！就在側前方那片半人高的荒草叢裏！
    不是“收藏家”那種純粹的審視，而是更接近於……倉庫裏那個看守的思維質感，但更加訓練有素，更加警惕，帶著一種獵犬般的耐心和冷血。
    ……方位確認……目標接近……未發現其他尾巴……保持靜默……等待進入伏擊圈……
    伏擊圈！
    陳曜的心髒猛地收縮！果然有埋伏！而且不止一個人！對方的思維幾乎完全內斂，隻有執行命令時最必要的碎片泄露出來，若非他全力感知幾乎無法捕捉！
    他立刻匍匐下來，屏住呼吸，借助荒草的掩護，一點點向後挪動。
    不能從這邊走！這是一個口袋！
    他小心翼翼地改變方向，試圖繞開這個預設的埋伏點。然而，他很快發現，類似的、極其隱蔽的冰冷思維波動，如同一個個無聲的哨兵，稀疏但有效地分布在了工廠外圍的幾個關鍵入口和製高點上！
    一張無形的網已經張開，就等待著他自投羅網！
    冷汗再次從額頭滲出。對方的專業和冷靜遠超他的預料。這絕不是普通的打手或保安，更像是受過特殊訓練的人員。
    硬闖等於送死。
    他趴在一片茂密的蒿草叢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頭痛因極度的緊張和思考而再次加劇。
    必須找到網的縫隙。
    他將感知凝聚成極細的一束，不再廣泛掃描，而是像探針一樣，逐個“觸摸”那些隱藏的監視點。
    大多數點的思維都如同冰冷的石頭，難以滲透。但終於，在靠近工廠舊鐵路專線的一個偏僻角落，他捕捉到了一個稍微不同的波動。
    這裏的守衛思維似乎沒有那麽絕對專注，偶爾會溜號，思緒飄向一些無關的事情：……媽的，這鬼地方真冷……晚上那娘們真帶勁……什麽時候換班……
    這裏相對薄弱！而且這個位置靠近鐵路，地形複雜，廢棄的車廂和月台可以提供掩護！
    就是這裏！
    陳曜深吸一口氣，像蜥蜴一樣在草叢中緩慢爬行，朝著那個方向移動。每一個動作都極其輕微，生怕驚動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距離在一點點縮短。他已經能透過雜草的縫隙，看到那個躲在一段斷裂的水泥柱後麵的身影輪廓，以及對方手裏握著的、某個反光金屬物體的寒光——不是槍，像是某種高壓電擊器或約束裝備。
    對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靠近，思緒依舊有些渙散。
    陳曜估算著距離和時機。他必須一擊製服對方，不能發出任何聲響。
    就在他蓄勢待發，肌肉繃緊的瞬間——
    【——警告：檢測到高頻加密思維通訊——】 係統突然彈出提示！
    幾乎同時，他感知到一股極其短暫、極其尖銳的、非語言的思維脈衝，從工廠深處某個位置發出，瞬間掃過全場！
    所有埋伏點的冰冷思維波動驟然一緊！渙散消失，瞬間進入最高警戒狀態！
    那個水泥柱後的守衛也猛地一個激靈，思緒瞬間清晰銳利：……一級警戒？怎麽回事？發現什麽了？！
    暴露了？！
    陳曜渾身一僵，瞬間如墜冰窟！
    不是因為他被肉眼看到了，而是因為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探測方式發現了他！是那個高頻加密通訊？那是什麽？某種基於思維的雷達？！
    工廠深處，那股發出脈衝的思維源……冰冷、強大、帶著絕對的掌控感……是“管理員”？還是……“收藏家”本人？！
    沒有時間思考了！
    那個水泥柱後的守衛已經警惕地站起身，開始按照某種指令，小心翼翼地向他所在的區域搜索過來！
    退路已被封鎖，前進就是死路！
    絕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極其突兀的、與當前環境格格不入的巨大噪音，從工廠另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猛然爆發！
    是引擎的瘋狂咆哮！和尖銳到破音的鳴笛聲！
    嗚——！！！嗚——！！！
    仿佛有一輛失去了控製的卡車，正以同歸於盡的氣勢，狠狠撞向工廠緊閉的大門！
    轟！！！
    一聲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和碎裂聲震撼了整個荒地區域！
    所有埋伏點的思維波動都出現了瞬間的震驚和混亂！……什麽情況？！正麵襲擊？！ ……調虎離山？！
    搜索陳曜的那個守衛也猛地停下腳步，驚疑不定地望向正門方向。
    機會！
    陳曜的大腦甚至來不及思考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是怎麽回事，求生的本能已經驅動了他的身體！
    他如同獵豹般猛地從草叢中彈起，以最快的速度撲向那段鐵路專線的複雜地形，瞬間消失在廢棄車廂和月台的陰影之中！
    身後的區域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壓抑的指令聲，埋伏者們的注意力被那瘋狂的正麵衝擊完全吸引了過去。
    陳曜背靠著一節鏽蝕得隻剩空殼的車廂，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大口喘著氣。
    是誰？是誰在這關鍵時刻製造了這場混亂？
    他的感知下意識地飄向正門方向。
    在那引擎的咆哮和混亂的聲響中，他捕捉到了一縷極其清晰、帶著決絕和瘋狂、卻又有一絲奇異的熟悉的思維波動——
    ……撞進去！必須引開他們！……陳曜……你這混蛋……最好在裏麵……
    這個思維……是林菲？！
    怎麽會是她？！她怎麽會找到這裏？！還用這種自殺式的方式？！
    難道……她破解了他那封匿名郵件？或者，通過別的渠道也查到了這裏？
    來不及細想，另一個更加冰冷、更加令他心悸的思維波動，從工廠深處緩緩升起。
    那波動沒有任何驚慌，隻有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一種……仿佛被提前觸發的、更加濃厚的……期待感？
    ……意外的幹擾……計劃微調……“展品”提前準備迎接觀眾……
    “收藏家”……被驚動了！
    陷阱的閘門，似乎因為林菲這誤打誤撞的瘋狂舉動，而提前開啟了！
    陳曜望著工廠深處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黑暗廠房，又看了一眼正門方向傳來的、越來越激烈的混亂聲響。
    前路是已知的屠宰場，後路是正在為他浴血奮戰的（盡管可能目的不同）追兵。
    他攥緊了袖中的拆信刀，刀刃的冰冷透過皮膚傳來。
    沒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滿是鐵鏽和汙染味的空氣，眼神變得冰冷而堅定。
    然後，他轉身，義無反顧地向著三號倉庫的方向，潛行而去。
    地獄的大門已然洞開，而他，別無選擇。
    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