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深處彌漫著陳腐的機油味、揮之不去的化學試劑酸味，以及一種更深層的、如同事物緩慢腐爛的甜膩氣息。巨大的管道如同僵死的巨蟒，在頭頂縱橫交錯，投下扭曲的陰影。地麵覆蓋著厚厚的、混雜著不明物質的灰塵，踩上去悄無聲息，卻又仿佛每一步都會驚動沉睡於此的噩夢。
    陳曜像一道緊貼地麵的影子，在鋼鐵叢林的廢墟中快速穿行。腦海中，無序低語因環境的改變和自身的極度緊張而變得有些不同——少了城市的人間煙火，多了金屬的冰冷死寂，以及……一種仿佛沉澱了多年的、稀釋了的痛苦和絕望的餘燼。
    正門方向的喧囂和混亂似乎被龐大的廠區結構吸收、減弱，變成了遙遠的背景噪音。但通過感知，他能清晰地“聽”到林菲那充滿決絕和憤怒的思維波動，正與數個冰冷高效的守衛思維激烈碰撞。槍聲（似乎是警用手槍）短暫響起過一兩次，隨即被更沉悶的、可能是消音武器的聲音壓製。
    她在苦戰。為了一個她認為可能是嫌疑犯甚至瘋子的人。
    一絲複雜的情緒掠過陳曜心頭，但很快被更強的危機感壓下。他必須利用這用巨大代價換來的窗口期。
    三號倉庫。根據之前查到的零碎信息和直覺指引，它應該位於舊鐵路專線的盡頭附近。
    越往裏走，那種無形的壓力越大。空氣中的汙染似乎也更濃，呼吸時肺葉能感覺到細微的刺痛。而更讓他心悸的是，那股來自工廠最深處、屬於“收藏家”的冰冷思維波動，如同一個不斷散發寒意的核心，變得越來越清晰。
    它沒有移動，隻是靜靜地存在著，帶著一種近乎愉悅的、等待好戲開場的耐心。
    ……儀式感……需要等待最佳的時機……意外的開胃菜……也不錯……
    陳曜強行壓下因靠近這恐怖源頭而產生的本能恐懼，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拐過一個堆滿生鏽反應釜的角落，前方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區域，一座巨大的、外表斑駁的倉庫矗立在盡頭，牆上用模糊的白漆寫著巨大的“3”。一條鏽跡斑斑的鐵軌如同死去的血管，直接延伸進入倉庫那洞開的、仿佛巨獸之口的大門。
    這裏異常的“幹淨”。沒有隨意堆放的垃圾，沒有瘋長的荒草，仿佛被特意清理過。空氣中那股甜膩的腐敗氣味在這裏也更加明顯。
    倉庫大門附近，看不到明顯的守衛。但陳曜的感知告訴他，危險並未遠離。至少有四個冰冷的思維波動，隱藏在倉庫上方的高架平台、側麵辦公樓的破窗後以及陰影裏的其他角落。他們如同石雕般靜止，思維高度內斂，隻在必要時進行極其簡短加密的脈衝式通訊。
    他們的存在，隻為了守護這座倉庫，或者說，守護倉庫裏的“東西”。
    而倉庫內部……陳曜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絲感知。
    轟——！
    即使有所準備，他也差點被那撲麵而來的、濃鬱到化不開的冰冷死寂和痛苦絕望的殘留印記衝擊得暈厥過去！
    比西區那個倉庫強烈十倍、百倍！
    那裏麵……絕對不是一個空置的囚籠！那裏已經充滿了“展品”留下的印記！而且……很可能是新鮮留下的！
    “收藏家”所說的“展品提前準備”……難道已經有受害者被送了進來？！
    陳曜的胃部一陣翻攪。他強迫自己穩住心神，仔細分辨。
    印記很新，痛苦和恐懼都還“鮮活”，但奇怪的是，並沒有多少掙紮的痕跡，更多的是一種……被徹底剝奪了意誌後的、麻木的絕望。仿佛靈魂在被禁錮前就已經被某種力量瓦解了。
    而且，在這些強烈的負麵印記深處，他似乎還感知到了一絲極其微弱、但異常熟悉的……“靜默”場的殘留？
    就像……就像那些“寧靜者”的特質，被某種暴力強行扭曲、汙染後留下的悲慘餘燼。
    他的猜測被證實了。“收藏家”的目標，果然是這些擁有特殊內心世界的人！
    必須進去！
    但怎麽進去？四個訓練有素的守衛，交叉火力覆蓋了所有接近路徑。強行突破等於送死。
    他觀察著周圍環境，目光最終落在那條延伸進倉庫的鐵軌和停放在不遠處的一節廢棄罐車上。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他腦中形成。
    他小心翼翼地後退，繞到一個視線死角，然後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爬上那節巨大的、鏽蝕的罐車。罐車頂部有一個檢修用的入口，蓋子早已不翼而飛，露出黑黢黢的內部。
    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滑了進去。
    罐車內壁沾滿了粘稠的、散發著刺鼻化學氣味的殘留物，腳下滑膩難以站穩。他強忍著不適，移動到罐車朝向倉庫大門的一端，透過一道寬大的裂縫，死死盯住倉庫內部。
    從這個角度，他隻能看到倉庫的一小部分——一片被臨時燈光照亮的區域，地麵似乎是光滑的水泥地，反射著冰冷的光。看不到人，也看不到所謂的“展品”。
    但他能感覺到，那濃鬱的痛苦印記，就從那個方向傳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正門方向的交火聲似乎變得稀疏了，林菲的思維波動依舊強烈，但透出了一絲力不從心的疲憊和被困住的焦躁。她還能撐多久？
    工廠深處，“收藏家”的冰冷波動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更濃的興致，仿佛在欣賞一出漸入高潮的戲劇。
    不能再等了！
    陳曜集中起所有的意誌力，不再試圖廣泛感知，而是將所有的精神力量，像聚焦的陽光一樣，擰成一股極其尖銳的“刺”，目標並非那些守衛，而是——倉庫內部某個他感覺到的、可能是照明電源開關箱的金屬物體！
    他回想著之前兩次情緒衝擊的經驗，但這一次，他不再散亂地釋放負麵情緒，而是嚐試著將因靠近“收藏家”和感知受害者痛苦而產生的極致恐懼、憤怒與絕望，高度壓縮，賦予一個極其簡單、極其強烈的意念：
    ——短路——燒毀——
    然後，如同投擲一柄無形的精神標槍，沿著那鏽蝕鐵軌的金屬路徑，猛地將其“射”向目標！
    【警告：超負荷精神衝擊！逆向能量反饋風險！】 係統提示瘋狂閃爍！
    “呃！”陳曜猛地抱住頭顱，感覺自己的太陽穴仿佛被一顆子彈擊中，眼前一黑，鼻腔和嘴角同時溢出了溫熱的液體！這一次的反噬遠超之前任何一次！
    但與此同時——
    倉庫內部，傳來一聲輕微的、“劈啪”的爆響！
    緊接著，那片被照亮的區域，燈光猛地閃爍了幾下，然後瞬間熄滅！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瞬間吞噬了倉庫的內部！
    隱藏在各處的守衛思維波動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驚訝和措手不及！……怎麽回事？！燈光線路故障？！ ……備用電源啟動需要時間！
    就是現在！
    陳曜甚至來不及擦拭臉上的血跡，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罐車裂縫中鑽出，沿著鐵軌，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那洞開的、此刻一片漆黑的倉庫大門！
    他的動作快到了極致，也冒險到了極致！完全暴露在了可能的槍口下！
    但守衛們的注意力顯然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和內部可能出現的變故吸引了一刹那！
    就是這一刹那！
    陳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沒入了倉庫濃重的黑暗之中！
    冰冷、滯重的空氣瞬間將他包裹。那濃鬱到令人窒息的痛苦印記如同實質的潮水，幾乎要將他淹沒。黑暗中，視覺暫時失效，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
    他聞到了更濃烈的消毒水味、血腥味，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的金屬和有機體混合的怪異氣味。
    他聽到某種極其輕微的、規律的……嘀嗒聲？像是某種精密儀器在運行。
    還有……極其微弱的、被壓抑的呼吸聲？不止一個！
    他的心髒狂跳，適應著黑暗的眼睛勉強分辨出一些輪廓——倉庫中央，似乎擺放著幾個巨大的、玻璃或者透明材質的……容器？
    而就在其中一個容器旁邊，他似乎看到了一個模糊的、穿著白大褂的瘦高身影，正因燈光熄滅而略顯疑惑地抬起頭。
    不是“收藏家”。這個思維的質感不同，更加……技術性，帶著一絲被打斷工作的不悅。
    ……電源問題？不應該啊……係統自檢剛剛通過……
    就在這時，倉庫頂部的幾盞應急燈終於艱難地亮了起來，投下昏暗的、慘白色的光芒，勉強驅散了部分黑暗。
    眼前的景象，讓陳曜的血液瞬間凍結，呼吸驟停！
    倉庫中央，整齊地排列著三個巨大的、圓柱形的玻璃培養艙一樣的容器。艙體內充滿了淡藍色的、微微發光的液體。
    而每個艙體內，都懸浮著一個人！
    他們雙目緊閉，麵色安詳得近乎詭異，口鼻覆蓋著呼吸器，身上連接著各種管線，如同陷入深度休眠的標本。
    但陳曜的感知卻瘋狂地尖叫著！從這些“安詳”的軀體上，他感受到的是被強行剝離意識、囚禁於虛無的極致痛苦和絕望！那些淡藍色的液體，似乎在不斷吸收、轉化著他們散發出的思維波動和那種獨特的“靜默”場！
    這就是“展覽品”？這就是“收藏家”的“收藏”？！不是殺死，而是以這種非人的方式“保存”和“利用”！
    那個穿白大褂的“技術員”也終於看到了闖入的陳曜。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並沒有多少恐懼，反而像是看到了一個打攪了實驗室寧靜的不速之客。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腰間，那裏似乎掛著一個類似遙控器或警報器的裝置。
    陳曜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個裝置，又猛地掃過離他最近的那個培養艙。
    艙體內，是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少年，蒼白的臉上還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
    阿亮？那個老婦人失蹤的兒子？！
    怒火如同火山般瞬間噴發，壓過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懼！
    “放開他！”陳曜發出一聲嘶啞的、不似人聲的怒吼，如同受傷的野獸，猛地撲了過去！
    不是撲向那個技術員，而是直接撲向了那個培養艙！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或許是想砸碎它，或許是想扯掉那些管子！一種最原始、最直接的破壞欲支配了他的行動！
    那個技術員顯然沒料到他會直接攻擊“展品”，臉色驟變，立刻按下了腰間的按鈕！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徹整個倉庫！
    與此同時，陳曜已經衝到了培養艙前，手中的拆信刀狠狠刺向冰冷的玻璃！
    鐺！
    火星四濺！特製的強化玻璃遠超他的想象，拆信刀隻在上麵留下了一道白痕，巨大的反震力差點讓刀脫手！
    而培養艙受到撞擊，內部的液體劇烈晃動起來，那個少年的身體隨之震顫，臉上安詳的表情似乎扭曲了一下，流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
    “不！”陳曜的心猛地一抽！
    就在這時，倉庫大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守衛們反應過來了！
    而那個技術員，則從旁邊的工作台上，拿起了一把長長的、像是用來取樣或調節管線的、頂端尖銳的金屬探針，眼神冰冷地看向陳曜。
    “愚蠢的幹擾者。你會損害珍貴的樣本。”
    前有技術員，後有守衛。
    陳曜陷入了真正的死地。
    而在他看不見的倉庫高處陰影裏，一雙平靜的眼睛，正透過監控屏幕，注視著下方發生的一切。
    那雙眼睛裏，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絲終於等到高潮戲碼的……純粹興味。
    “收藏家”一直在看著。
    待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