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危機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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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機倒把!
    這四個字像塊剛從冰窟窿裏撈出來的凍石頭,帶著刺骨的寒氣,“咣當”一聲砸進人群裏。
    剛才還嗡嗡的,充滿興奮和算計的議論聲瞬間死寂。
    空氣仿佛都凍凝了。
    所有人的目光,刀子似的“唰”一下全剜向聲音來源的方向,眼神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和埋怨。
    知道就成了,非得顯你能,嚷嚷出來?!
    特娘的不想吃肉了?
    萬一這後生被嚇跑了咋整?
    這頂帽子,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讓人脊梁骨嗖嗖冒涼氣。
    前些年戴高帽、掛破鞋、敲鑼打鼓遊街批鬥的場景,還像噩夢一樣烙在記憶裏呢!
    可陳冬河臉上的笑容卻沒減半分,反而咧得更開了,透著一股子莊稼漢見慣了風霜的豁達勁兒。
    他像是早料到了這一出,樂嗬嗬地擺擺手,仿佛在拂去一片無關緊要的雪花:
    “各位叔伯嬸子,大哥大姐!現在上頭咋說的?廣播裏天天喊!鼓勵個人創業!搞活經濟!”
    “咱這也是響應號召,正兒八經地做生意!跟投機倒把那套坑蒙拐騙可不一樣!那是舊黃曆,早就應該翻篇兒了!”
    他聲音洪亮,帶著點給大夥兒壯膽的意思,故意拖長了調子,帶著點神秘感,手伸進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整整齊齊的紙。
    鄭重其事地展開,高高舉起,讓那張薄薄的紙片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下,盡可能地被所有人看清。
    “咱有執照!個人營業執照!瞧見沒?紅戳子蓋著呢!鋼印都壓著!正兒八經工商所發的!”
    他特意把紙轉了個方向,讓那鮮紅的圓形公章和下麵清晰的鋼印凹痕對著不同方向的人群。
    那張紙,其實就巴掌大,印著簡單的表格和幾行字。
    但在那個剛從“割尾巴”年代走出來的小縣城,那上麵鮮紅帶國徽的公章和硬邦邦的鋼印,代表著某種模糊但至關重要的“許可”,一種官方認可的“合法性”。
    這紅戳子,比金子還晃眼!
    比啥保證都管用!
    “有這個執照在,大家夥兒盡管放心大膽地拿煤票來換!保證出不了岔子!”
    陳冬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近乎賭咒發誓的擔當。
    他用力拍著自己結實的胸膛,發出“砰砰”的悶響,像擂鼓,聲音也變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真要有啥問題,上頭來查,我陳冬河!一律承擔!絕不牽連各位叔伯嬸子!要遊街,我自個兒去!要罰款,我砸鍋賣鐵也認!”
    一律承擔!
    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眾人心上。
    原本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裏,眼睛裏的忐忑瞬間被更強烈的興奮和貪婪取代。
    有這紅戳子擔保,有這後生拍著胸脯子擔著,還怕啥?
    天塌下來,有他陳冬河頂著呢!
    陳冬河適時地換上一副略帶靦腆和生澀的表情,撓了撓後腦勺,嘿嘿一笑,像個剛學著做買賣、臉皮還薄的愣頭青:
    “不瞞大夥兒說,咱這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做買賣,沒啥經驗。”
    “出門前,也有人勸我,說按黑市上那殘次煤的價,二十塊一噸收票就得了,還能多掙點。”
    “可咱覺得吧,那不地道!坑人!咱這不是搞投機倒把,咱這叫……以物換物!互通有無!”
    “上頭不是也說,要搞活流通嘛!咱這是響應國家號召,支援社會主義建設!行的端坐的正,問心無愧!”
    他伸手指了指牛車上冒著寒氣的肉,又指了指眾人手裏緊攥的票,比劃著:
    “拿你們的煤票,去村裏換蘿卜白菜,再把菜拉回咱縣城來賣。”
    “你們想想啊,再過兩天,街道辦該組織送冬儲菜了吧?”
    “到時候人擠人,排老長的隊,跟打仗似的,推推搡搡還不一定能搶著好菜!”
    “凍得梆硬像石頭,回家擱炕頭緩半天,爛了心也隻能認倒黴!”
    “過年了,誰家不想包頓白菜豬肉餡兒的大肚餃子?”
    “忙活一年,累死累活,不就圖個闔家團圓,圍著炕桌吃頓熱乎舒坦的?”
    陳冬河的聲音充滿了人情味,一下子戳中了大家心底最樸素的渴望。
    “要是連頓肉餃子都吃不上,娃娃們眼巴巴瞅著空碗,這年過得還有啥滋味?不吉利嘛!”
    這話帶著點老輩人傳下來的迷信,卻最能引起共鳴,幾個老太太不住地點頭。
    “是啊!”
    “可不咋地!”
    “就是這理兒!”
    人群裏立刻響起一片七嘴八舌的讚同聲。
    年關將近,對那頓象征團圓富足的餃子的渴望,徹底壓過了一切疑慮和那頂嚇人的帽子。
    陳冬河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帶著點小得意,仿佛為自己的“高瞻遠矚”而自豪,拍了拍手繼續說道:
    “這不就對了?咱就是想給咱縣城的老少爺們兒、嬸子大娘們行個方便!”
    “現在小年輕找個正經國營廠子的活兒多難?擠破頭!”
    “咱也是響應號召,想給自家掙條活路,讓日子鬆快點,能給孩子多扯二尺勞動布做條新褲子。”
    “這公家發放的,白紙黑字蓋著大紅印的執照,”他晃了晃手裏那張神聖的紙,“就是咱的飯碗!政府給的飯碗!咱得端穩嘍!”
    “可咱摸著良心說,”他語氣變得無比誠懇,眼神掃過眾人,“沒坑過誰!就是賺點跑腿受累的辛苦錢!”
    “風裏來雪裏去,掙的是腳底板錢!你們瞅瞅……”
    他回身指了指那三輛堆滿肉的牛車,又指了指自己凍得通紅的耳朵和鼻尖。
    “這大冷的天,零下十幾度,西北風跟小刀子似的。咱這些人,趕著牛車,拉著這麽些金貴的肉,從村裏吭哧吭哧趕到縣城,幾十裏地,牛都累得直吐白沫!”
    “回頭換了票,還得吭哧吭哧跑村裏收菜,一家一戶敲門說好話,看人臉色,收完了菜,再吭哧吭哧拉回來賣!”
    “這來回折騰的辛苦勁兒,風裏雪裏的凍著,腳上生凍瘡,手上裂血口子,容易嗎?”
    “這裏頭的道道,沒幹過的人,哪能懂?遭的這罪,那都是錢買不來的!”
    他這番話,樸實又帶著點訴苦的味道,配上他凍紅的鼻頭和耳朵,旁邊後生們跺腳嗬氣的樣子,顯得格外真切。
    縣城裏的人,誰家還沒個鄉下親戚?
    鄉下親戚過的啥日子,冬天砍柴有多遭罪,他們多少知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