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好心”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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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說的這些辛苦,在他們看來,合情合理,甚至有點感同身受。
    那點可能的“暴利”,被這實實在在的“辛苦錢”衝淡了。
    至於那菜?
    街道辦送來的冬儲菜,搶破頭不說,還分三六九等!
    一等菜是實心大白菜,瓷實,沉手,菜心包得緊,綠葉子多,耐放,能在地窖裏存到開春。
    捏著虛飄、分量輕的二等菜,葉子發黃,就得趕緊吃,放不住,容易爛心,價錢倒是便宜幾分。
    蘿卜呢!
    還得賭運氣,外表光溜的裏頭可能糠心或者黑心,黑心的最賤。
    土豆倒是耐放,可村裏人精著呢!
    蘿卜白菜能賣,土豆輕易不撒手。
    那可是能當種子留到明年的金貴物!
    現在的土豆種,可不像後來是“閹”過的,自家留的種就能接著種,是命根子。
    比肉還金貴。
    現在,陳冬河把話都挑明了,說透了,也訴了苦。
    大家夥心裏那點僅存的疑慮,就像寒風裏的水汽,被這通“實在話”給吹散了。
    臉上的笑容重新堆了起來,心思也活絡開了。
    這後生,看著實誠,說話在理,有執照擔著,肉就在眼前!
    那還等啥?
    有人已經按捺不住,扯著嗓子喊了出來,聲音激動得直哆嗦,生怕別人搶了先:
    “後生!我手裏有兩噸煤票!你這肉……能換不?有沒有啥說道?換多少都行?我這就回家拿去!”
    他作勢就要往回擠,棉帽子都擠歪了。
    這一嗓子,像點燃了幹透的炮仗撚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鉤子一樣,死死釘在陳冬河臉上。
    他們就等一個準信兒。
    隻要他說“能換”、“沒限製”,他們立馬就能像離弦的箭一樣衝回家,把壓箱底當寶貝藏的煤票全翻出來!
    陳冬河卻沉默了。
    他微微蹙著眉,像是在認真掂量著什麽天大的難題。
    目光在眾人急切的臉和那漸漸空下去的牛車之間遊移,手指無意識地撚著帆布挎包的帶子,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這短暫的沉默,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隻有拉車的老牛不安地踏著蹄子,鐵掌磕在凍硬的地麵上,發出“噠噠”的脆響。
    剛才喊話那漢子急得直搓手,跺著腳,旁邊的人也忍不住踮起腳尖往前擠,推搡著,發出不滿的嘟囔。
    連站在人群外圍,一直默不作聲叼著旱煙袋的奎爺,心裏也犯起了嘀咕。
    火候差不多了啊?
    這小子還等啥呢?
    莫非……是怕肉不夠,想限量?
    他煙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渾濁的眼睛裏精光閃爍,依舊沒吭聲,隻是把煙袋鍋在千層底布鞋的鞋底上“梆梆”磕了磕,落下一小撮煙灰。
    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了,聲音帶著焦躁和不滿:
    “小哥,你倒是給句話啊!是不是肉不夠,也要限量?說話可要算數!”
    人群開始騷動,像被攪動的蜂窩。
    “是啊!你剛才可說了,有多少票換多少肉!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你要是耍花腔,那可真就是投機倒把,坑騙群眾了!”
    另一個聲音帶著威脅響起,是個臉色黝黑,手指關節粗大的漢子,看樣子是個下井工。
    “俺們要是換不著肉,可……可要去街道辦,去工商所說道說道!告你個擾亂市場秩序!”
    這威脅,在“投機倒把”的陰影下,顯得格外有分量。
    陳冬河要的就是這股子被吊起來的火氣,和被逼到牆角的緊張感。
    他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苦笑,帶著點無奈和委屈,甚至有點手足無措:
    “各位鄉親,各位老少爺們!我是真沒想到,咱縣城裏缺肉缺到這地步了!”
    “可……可你們也瞅見了,我就拉來這三車肉,看著是多,堆得像小山,可架不住咱北街人多啊!”
    “老老少少,一家幾口?真要是敞開了換,最後分到誰手裏少了,或者幹脆沒換著的,心裏能不怨我?”
    “肯定覺得我陳冬河不是個東西,故意挑事兒,耍大夥兒玩!這不是給政府添亂嘛!”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縮了縮脖子,把棉襖領子往上拉了拉,像是真被那“告狀”的話給嚇著了,聲音都低了幾分,透著點惶恐:
    “你們說告我投機倒把,我還能拿出執照辯兩句。可要告別的……唉!”
    “比如告我破壞團結,挑起群眾矛盾?這帽子……我這小身板可戴不起啊!”
    他眼神裏流露出真實的擔憂,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口袋裏的執照。
    “我看呐,這生意是做不得了,裏外不是人!趁早拉倒,我把肉要回來,把票還給大家夥兒!”
    “這票……怕是換不出煤來,惹一身騷!我……我這就走!”
    說著就伸手去拽牛車的韁繩,一副被嚇破膽,隻想趕緊逃離這是非之地的慫包樣。
    旁邊幫忙的後生也懵懵懂懂地跟著去解韁繩。
    “別走啊!”
    “不能走!”
    “後生你怕啥!有執照呢!”
    人群頓時急了,七嘴八舌地喊起來,幾個靠前的婦女甚至伸手想攔住他。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蒼老,帶著點憂心忡忡的聲音從人群後麵響起。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好心”和過來人的歎息,瞬間壓過了嘈雜:
    “後生啊……你等等。”
    一個約莫六十多歲,走路有點高低腳的老漢,費力地撥開人群擠到前麵。
    他穿著洗得發白、肘部打著深色補丁的舊棉襖,袖口磨得油亮反光,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像幹裂的樹皮,一雙手粗糙得像老樹根。
    他憂心忡忡地看著陳冬河,又看看周圍興奮又帶著點貪婪的人群,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擔憂。
    重重歎了口氣,那歎息裏仿佛帶著幾十年的風霜:
    “你……你是個實誠後生,我看得出來。可別被人蒙了啊!後生仔,聽我一句勸,那些煤……”
    他壓低了點聲音,卻足以讓周圍人聽見,帶著點推心置腹的意味。
    “不是公對公的好煤,都是礦上篩煤樓子底下掃出來的渣滓!矸石多得能硌掉牙!”
    “公家牌價是二十八塊一噸不假,可那是洗得幹幹淨淨、能進高爐的精煤價!”
    “你拿著這票,去集市上兌錢,人家最多……最多給你二十塊頂天了!還得看有沒有人要!”
    “你按二十八塊的價折算肉換出去,要虧大發嘍!這買賣,做不得啊!趁早收手吧!”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真在替陳冬河著急上火,怕這憨厚後生吃了大虧。
    陳冬河心裏咯噔一下,暗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