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過了這村沒這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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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老遠就聽見人聲鼎沸,看見奎爺那攤子還被人裏三層外三層圍著,水泄不通,比剛才更熱鬧。
    空氣裏飄蕩著人群的汗味,煤灰味混雜的濃烈氣息。
    他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絲笑意,心裏那點盤算更清晰了。
    他還是低估了這年月裏,一塊油汪汪的肥肉對尋常百姓有多大的吸引力!
    這匱乏年代對油水的渴望,簡直像幹柴遇烈火,一點就著,能把人的理智都燒沒了。
    他悄悄繞到後麵,找到正幫著維持秩序,嗓子都喊啞了,臉凍得通紅的虎子,低聲道:
    “虎子,牽三掛牛車,跟我去拉點硬貨。”
    虎子二話不說,抹了把汗,麻利地解下三輛牛車,用粗麻繩首尾相連拴好,套上兩頭健壯的黃牛。
    陳冬河親自趕著領頭牛車,專挑僻靜無人的小胡同走。
    七拐八繞,確認四下無人,連隻野狗都沒有後,他意念微動。
    隻聽幾聲沉悶的“噗通”響,沉重的分量瞬間壓得牛車軲轆深深陷進凍硬的土裏,拉車的黃牛發出“哞”的一聲悶叫,奮力向前。
    當先就是那頭猙獰無比的大炮卵子!
    五百多斤的龐大身軀幾乎占滿了一輛車板。
    剛死不久,暗紅的血還順著粗硬的鬃毛往下滴,在凍土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
    濃烈刺鼻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衝散了寒風。
    那對彎曲如鐮刀的慘白獠牙,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滲人的寒光,無聲地訴說著它生前的凶悍。
    旁邊兩輛車上,是三頭體型稍小但依舊肥碩的母野豬。
    還有七八隻半大的小野豬崽子,擠擠挨挨堆在一起,膻臊氣撲鼻。
    緊接著,兩頭毛色灰黃,頭骨碎裂的羚羊也被他“取”了出來。
    軟塌塌地搭在野豬堆上,細長的腿無力地垂著,像破敗的旗杆。
    這一堆野物突然出現,連空氣都沉了幾分,帶著山林裏最原始的死亡氣息。
    三輛牛車被塞得滿滿當當,車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呻吟。
    加上之前給奎爺那頭活羚羊,上次進山的收獲基本都在這兒了。
    野豬一家子連骨帶肉毛估估兩千五百斤上下,羚羊去髒去下水,每隻也就剩五六十斤淨肉。
    這就是他陳冬河要投進這樁買賣的本錢。
    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能解饞頂餓的肉!
    這分量,足夠讓北大街的人瘋狂一陣子。
    他心裏清楚得很,就算他一分錢不出,光憑這主意和郭主任那條線,奎爺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甚至會覺得理所當然。
    可陳冬河信一句浸透了世情的老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一次兩次,奎爺大氣,不會計較。
    可次數多了呢?
    人心是肉長的,也是會算賬的。
    保不齊哪件小事就成了火星子,點著了積壓的幹柴,燒斷了這份交情。
    真正的買賣人,講究的是細水長流,是和氣生財。
    這“和氣”不是沒脾氣,而是把鋒芒裹在圓滑裏頭,處事比那些隻會喊打喊殺的莽夫多了不知多少彎彎繞。
    厲害的大商人,坑了你還能讓你感激涕零。
    商場就是戰場,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
    上輩子他見得太多了。
    這輩子重來,他既要抓住這大時代浪潮裏湧動的金子,更要牢牢把舵,絕不能讓自己被這漩渦吞了!
    該投入的本錢,一分都不能省。
    還得大大方方地投,讓人挑不出理。
    這野豬一家子,就是他的誠意,是他維係這條船不翻的壓艙石。
    眼下這光景,“資本”倆字提都不能提,窮得叮當響反而是最光榮的護身符。
    但這層殼子,眼看就要裂開縫了。
    他深吸一口凜冽刺骨,帶著煤灰味和血腥味的空氣,揮動鞭子,趕著裝滿“硬貨”,散發著濃烈原始氣息的牛車,朝著那人聲鼎沸,充滿世俗渴望的換肉場走去。
    陳冬河故意把牛車趕得氣喘籲籲,鞭子甩得啪啪響,額頭上也逼出點細汗。
    實際上,以他現在的體質,別說三頭牛,就是拽著三頭強驢跑十裏地也不帶喘的。
    可該做的樣子,一點不能少。
    他得讓大夥兒覺得,這些肉來之不易,是他費了牛勁才拉來的。
    哞——
    牛車的沉重軲轆聲,車板不堪重負的呻吟聲和拉車老黃牛疲憊的叫聲,像塊巨大的磁石,瞬間把場子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過來。
    “謔——快看!好大的炮卵子!我的老天爺!這獠牙!”
    有人指著那對彎刀似的獠牙,聲音都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
    “哎媽呀!還有這麽多!野豬崽子都弄來了?這肉嫩啊!”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眼睛發亮,下意識地緊了緊懷裏的孩子。
    “那……那是傻麅子吧?咋都弄來了?這得多少肉啊!過年都夠了!”
    幾個漢子圍上來,嘖嘖驚歎,伸手想去摸那冰涼的皮毛。
    驚呼聲,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人群像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般,“嘩啦”一下分開一條道。
    每個人都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三車還冒著淡淡血腥氣和寒氣的“硬通貨”,眼睛都直了。
    那肉腥味此刻聞起來,比啥都香!
    是實打實的希望!
    陳冬河抹了把“汗”,臉上擠出點無奈又帶著點心疼的笑容,對著人群,也對著聞聲奮力擠過來的奎爺高聲道,聲音帶著點疲憊:
    “各位老少爺們!對不住,讓大夥久等了!我陳冬河手裏的肉,全在這兒了!”
    “這幾頭炮卵子和母野豬,還有崽子,原本是留著給屯子裏過年添葷腥的,圈在陷阱裏沒舍得殺。可這不是想多換點煤炭票嘛!”
    他拍了拍那大炮卵子冰涼梆硬,如同鐵塊般的腿,肥厚的皮肉微微顫動,留下一個暗紅的手印。
    “眼瞅著開春了,肉價就得往下掉,到時候再想換,可就不值當嘍!當然,話我說前頭……”
    “願不願換,全憑大夥自願,咱不強買強賣!覺著不合適,您就家去!”
    這話說得敞亮,也帶著點“過了這村沒這店”的暗示,像在滾油鍋裏又加了把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