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救命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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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爺擠到最前麵,看著車上那幾頭明顯剛死不久,血跡未幹的野豬,尤其是那頭獠牙猙獰的大炮卵子,又看看那兩隻頭骨碎裂的羚羊,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愕然和不解。
冬河這小子,剛才還跟郭主任在一塊兒,這一轉眼的功夫,從哪兒“變”出這麽多新鮮野物?
雖說沒上次那活麅子稀罕,可這分量,用來換煤炭票,那真是實打實的硬!
夠份量!
他心裏念頭急轉,臉上卻半點不露,隻重重拍了拍陳冬河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轉頭就吼:
“都聽見沒?陳英雄仁義!把家底都掏出來了!要換的趕緊排隊!晚了真沒了!按剛才的規矩來!”
他立刻把場子重新熱起來,人群再次湧動。
野豬肉按一塊二一斤,骨頭三毛。
陳冬河親自操刀,從板車上抽出一把厚背砍刀,刀身寒光閃閃。
他那手從小在山裏練就,如今更被“高級刀法”加持過的剔骨功夫,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仿佛一場血腥而精準的藝術表演。
隻見刀光閃動,快如疾風,厚實的皮肉在刀鋒下如同熱油切豆腐般分離,骨肉脫離得幹淨利落。
剃下來的骨頭,幹淨得幾乎能照出人影,隻在關節縫隙處殘留著薄如紙片,似有若無的一層肉膜和一點筋頭。
讓人看著覺得“有肉”,實則想啃下點肉星都難。
精妙地卡在讓人既覺得占了便宜又實在刮不下多少油水的界限上。
這些帶著誘人肉膜的大骨頭棒子,立刻被那些想沾點葷腥油水又出不起太多票的人搶著換走。
三毛錢一斤,熬湯也香!
好歹是骨頭,是油腥!
總比鹽水煮白菜強!
帶來的東西雖多,但架不住人多票更多,對肉的渴望像無底洞。
連那些腥臊撲鼻的野豬下水,羚羊下水,都被不嫌棄,隻求有點葷味的人用零散的,甚至幾斤幾斤湊起來的煤炭票換走了。
換來的,是厚厚一遝又一遝,帶著煤灰味和汗漬,甚至沾了點油腥的煤炭票,在陳冬河手裏攥成了沉甸甸的一卷,像塊磚頭。
奎爺看著陳冬河手裏那一大摞票子,故意咂了咂嘴。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幾個耳朵尖,還沒換到肉的人聽見,帶著點替陳冬河惋惜的調調:
“冬河啊,你後來弄來這些,換了小一百噸煤票了。嘖,就是那倆傻麅子,換得有點虧了。”
“這要是拉到自由市場去……少說多賣三成價!可惜了了!”
他這是把“虧本”的戲做足,臉上那表情,仿佛真丟了錢。
陳冬河立刻配合地露出一絲苦笑,帶著年輕人的懊惱和“算錯賬”的憋屈,仿佛真吃了大虧:
“奎爺,您別說了。這次是我盤算岔了,光想著多弄票,沒算好賬。”
“這倒騰來倒騰去的,費勁巴拉拉來這麽多,到頭來……”
他揚了揚手裏沉甸甸的票卷,臉上的苦笑更深。
“怕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嘍!白瞎了這些麅子肉!虧大發了!”
他這懊惱勁兒,演得十足十,還帶著點山裏人的實誠勁兒。
奎爺立刻接上話茬,聲音洪亮地對著還沒散去,眼巴巴望著空板車的人群拱手,一副“散場”的架勢:
“各位!各位都聽見了!肉,是真沒了!連根毛都沒剩下!骨頭渣子都讓人換走熬湯了!”
“咱們啊,也該散攤子嘍!各回各家,該燉肉的燉肉,該熬湯的熬湯吧!”
他這一嗓子,算是給這場“盛宴”畫上了句號。
他這話音剛落,人群裏反應可就大不一樣了。
那些換到了肉的人,抱著沉甸甸,用油紙或麻繩捆紮好的野豬肉或骨頭,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氣洋洋。
有的還特意把肉露在外頭顯擺,油汪汪的肉塊在寒風中格外紮眼,引來一片羨慕嫉妒的目光。
他們心滿意足,開始三三兩兩往家走,腳步都輕快了許多,討論著晚上是紅燒還是燉湯。
笑聲在冷風裏格外響亮,仿佛提前過上了年。
可那些得了消息晚了一步,或者手上票子不夠多沒搶上肉,隻換了點下水甚至空手而歸的人,此刻才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擠過來。
手裏攥著的票子被汗水浸得發軟,卻沒能換成肉,急得直跺腳,臉漲得通紅,像煮熟的蝦子。
他們看著別人懷裏的肉,再看看陳冬河和奎爺手裏那厚厚一摞煤票,又聽著兩人剛才那番“虧了”“多此一舉”的對話……
心裏那股子酸水,怨氣,還有被落下的憋屈和不甘,就像燒開的滾水,“咕嘟咕嘟”地頂了上來,燒得心口疼,眼睛都紅了。
憑什麽他們就能換到肉?
憑什麽我拿著票子就換不著?
他們倒騰煤票,還不是想賺差價?
那得賺多少啊?
聽奎爺那意思,陳冬河還虧了?
虧了還能弄這麽多票?
騙鬼呢!
當我們是傻子?
這口氣,怎麽也咽不下去!
我們沒換到肉的,豈不是更虧?
白跑一趟,還看著別人吃肉!
這他媽叫什麽事兒!
幾個沒換到肉的漢子,都是礦上出了名的愣頭青,刺頭。
互相使了個狠厲的眼色,悶著頭,一聲不吭地挪動腳步,有意無意地,把陳冬河和奎爺他們離開的路給堵了個嚴嚴實實。
抱著肉喜笑顏開往回走的人被他們粗魯地推開,場麵頓時有些混亂。
礦上下工的汽笛聲早就想過不知道多久。
暮色低垂,天穹壓得極低,像一口鏽跡斑斑的碩大生鐵鍋,沉甸甸地扣在煤灰彌漫的小城頭頂。
寒風裹挾著煤屑和冰碴子,刀子似的刮過巷道口,刮在人臉上生疼。
漢子們剛從地心深處鑽出來,渾身被汗堿和煤灰糊得嚴嚴實實,隻剩眼白和牙齒在黢黑中亮得紮眼。
骨頭縫裏都往外滲著酸水,喉嚨幹得冒火,拉風箱似的喘著粗氣。
家門口那口冰涼的粗陶水缸子都顧不上扒拉一口,就被滿街筒子炸開的信兒砸懵了。
“北大街口!奎爺的肉!拿煤票就能換!去晚了,毛都不剩一根!”
這話像根燒紅的鐵釺子,“滋啦”一下捅進了這幫累得三魂丟了七魄的爺們兒心窩裏。
什麽腰酸背痛、腿肚子轉筋,全他娘拋到了九霄雲外!
供銷社的肉案子排三天隊,也輪不到指甲蓋大的一星兒肥膘。
年關的油腥味成了夢裏才有的奢望。
此刻,這消息就是救命的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