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這小子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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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承諾在哈氣成霜的凜冽冬夜裏,帶著股野性的分量,沉甸甸的砸在人心上。
這是礦工們最樸素的江湖義氣。
陳冬河臉上這才擠出點“被感化”,帶著點憨厚的笑模樣,點點頭,聲音也透出點實誠勁兒:
“衝大哥您這句話,今兒這虧,我認了!就當交個朋友!煤票壓手裏就當存錢罐了,說不定還能倒騰出點嚼裹呢!”
他努力演得像是個被真誠打動,又有點傻實在的後生,帶著點認命後的豁達。
人群又是一陣喝彩。
這小子能處!
吃了這麽大虧不記仇,是個敞亮人!夠意思!
消息長了飛毛腿,派出所的帽子叔叔們果然來了,騎著大二八自行車,車把上掛著警棍,穿著臃腫的棉警服,臉凍得通紅。
他們瞅著雖然人山人海,鬧鬧哄哄像蛤蟆吵坑,但秩序沒亂。
換肉熱火朝天,登記的分肉的都排著隊……
幹脆下了車,在外圍吆喝幾聲維持秩序,沒往裏硬摻和。
躲在人堆後頭陰影裏的王凱旋,長長舒了口氣,後背的冷汗被寒風一激,冰涼刺骨。
這小子……真他娘的是個鬼才!
膽大包天,心細如發!
把那群活閻王似的礦耗子擺弄得服服帖帖,還落了個好名聲!
這事兒要換自己上,怕是早被這群紅了眼的漢子抬著扔廢礦井裏填坑了。
這場寒冬臘月的“大兌換”,一直折騰到後半夜。
冷風像小刀子刮臉,可礦工們懷裏抱著分到的,用舊報紙或油紙裹著的一疙瘩凍得硬邦邦的肉,笑得見牙不見眼。
分量是不多,一家也就分到斤把,可勝在新鮮!
尤其是那紅撲撲、帶著山野氣的熊肉、鹿肉,是年貨市場上花錢也難買的稀罕物!
冰冷的北大街頭一回,飄著的不是煤灰味兒,而是勾魂的肉腥氣和漢子們久違的,帶著點沙啞的粗獷笑聲,在寂靜的寒夜裏傳出去老遠。
有人迫不及待地撕開油紙一角,湊近了深深吸一口那冰冷的肉味,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仿佛一年的辛勞都有了著落。
當最後一疙瘩帶筋的鹿腿肉被人寶貝似的捧走,奎爺那點小倉庫真被掃蕩得耗子進去都得哭著出來,罵罵咧咧搬家時,午夜的寒氣已經像針一樣,深深滲進了人的骨頭縫裏。
風更硬了,卷著地上的煤灰打著旋兒。
頂著刀子似的白毛風往回趕,牛蹄子磕在凍得梆硬的土路上,“嘚嘚”作響,在空曠的夜裏格外清晰。
奎爺裹緊了油膩發亮,領口結著冰霜的羊皮襖子,臉上卻像喝了二兩燒刀子,紅光滿麵。
他壓著嗓子對並排坐在牛車轅上的陳冬河叨咕,聲音裏透著難以置信的興奮和一絲後怕:
“服了!冬河,老頭子我算是服了!五體投地!”
“當初你說頂破天能弄個二百噸撐死,誰能想到……”
他搓著粗糙得像砂輪的手指頭,借著車頭馬燈昏暗搖曳的光,比劃了個驚人的數字,眼裏的精光賊亮賊亮。
“這幫鑽地窟窿的耗子……家底兒真他娘的厚實啊!深不見底!”
陳冬河借著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掩護,臉上終於扯開毫不掩飾的、如同雪原孤狼般的笑意,嘴角快咧到耳根後頭:
“那是!人家命都敢別褲腰帶上,這點家當算個逑?不就圖個活泛錢兒,買個肚兒圓的好年景罷了!”
他重重拍了拍胸前鼓囊囊的棉襖,裏麵那厚厚一遝硬邦邦的票券隔著棉絮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那裏麵,埋著他掘出來的第一座沉甸甸的“黑金”礦。
寒風刮過,他眯起眼,望向遠處礦場在夜色中隻剩下模糊輪廓的井架,那才是真正的大礦。
陳冬河打小就不信孔夫子那套“人之初”的調調。
他信的,是瞅準了人心裏頭那點最實在的盼頭,再想法子撬開了那捂得死緊,恨不得縫起來的口袋。
這花花綠綠的票子實實在在揣進懷裏,貼著滾燙的胸口,他心裏跟三伏天灌了一瓢剛打上來的井拔涼水似的,從裏到外透著股難以言喻的舒坦勁兒。
可麵上還得裝著副剛從冰窟窿撈出來的喪氣樣,全程黑著臉,眉頭擰成疙瘩。
時不時配合地重重“唉”一聲,拍打兩下空癟的棉襖口袋,活像在哀悼自個兒“賠掉褲衩”、血本無歸的“蠢行”。
連走路都拖著腳,踩得凍土“沙沙”響,每一步都透著“虧大發了”的晦氣。
登記、分肉、點票、安撫……
熬得人眼皮打架,骨頭架子都快散了。
回到奎爺那飄著濃重鬆脂、血腥和獸肉腥膻味兒的小院,兩人鞋都懶得脫。
沾著煤灰和泥雪的破棉鞋就那麽甩在炕沿下,倒頭就睡。
鼾聲震得糊窗戶的舊報紙都跟著哆嗦,連窗外呼嘯的寒風都壓不住。
天剛蒙蒙亮,窗戶紙透著凍僵了的青灰色,寒氣順著土炕的縫隙和牆縫往裏鑽,直往骨頭裏沁。
一陣急促卻不失章法,帶著點官家氣兒的拍門聲,一下下,像敲在人心坎上,硬是把倆人從沉夢裏拽了出來。
不是街坊那種“哐哐哐”的砸門,也不是討債的狠勁兒。
是那種帶著分寸,卻不容拖延的節奏。
虎子趿拉著露腳趾頭的破棉鞋,揉著眼睛去開門,門閂拉開的“吱呀”聲在清冷的早晨格外刺耳。
門閂一拉,一股凜冽的寒氣裹著個人影擠了進來。
深藍滌卡中山裝筆挺,領口扣得一絲不苟,風紀扣都扣得嚴實。
五十出頭,麵容周正,頭發梳得紋絲不亂,笑容溫和得像初冬那點沒什麽熱乎氣的太陽。
可那股子久居人上、慣於發號施令的沉穩勁兒,門縫都關不住。
他身後跟著個同樣穿著整潔,提黑色人造革公文包的年輕人。
斯斯文文,眼神透著謹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皮鞋踩在凍硬的地麵上,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虎子以為是年根底下趕早來踅摸好肉的大主顧,趕緊堆起笑,把老奎教的詞兒背出來,帶著點討好:
“領導,實在對不住,年根兒底下真沒貨了,庫裏耗子搬家——空了膛了,連根肉絲兒都刮不出來。”
“您過兩天再來?興許運氣好能收著點兒山跳子……”
那中年人擺擺手,笑容不變,聲音不高分量卻足,帶著點不容置疑:
“小同誌,誤會了,不買肉。找奎爺,有件要緊事商量。事若談成……給奎爺封個一千塊的辛苦錢做謝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