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討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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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促狹地瞟向臉色漸漸陰沉的周廠長。
    “說起來,還得謝您們礦上煤廠。這福利……發得可真是時候!敞亮!解了燃眉之急啊!”
    他拍了拍胸口,那遝票子隔著棉衣發出悶響,像在敲打周廠長緊繃的神經。
    周廠長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握著熱水碗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像是想起什麽,搖頭苦笑,拿手指虛虛點了點陳冬河,語氣帶著點無奈和了然:
    “行啦,小子,別在我這兒耍花槍、敲邊鼓了。昨天晚上我琢磨了一宿,想明白了。”
    “這事兒賴我!是我們管理上有縫兒,規章製度不嚴實,被你小子鑽了空子,鑽得……漂亮!”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點棋逢對手的審視。
    “那礦上發的福利煤票,拉回去燒灶做飯、點個爐子還行,可要入高爐煉鋼、進電廠鍋爐?指標根本不夠格!熱值差遠了!”
    “頂多給磚窯廠、石灰窯糊弄糊糊弄窯火。可誰能想到……嘿!你小子眼毒手快,專挑這軟肋下手!”
    他頓了頓,歎了口氣,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像刀子一樣刮過陳冬河的臉,那審視的目光仿佛要把他裏外看透。
    “咱爺倆也別繞彎子打啞謎了。這煤票是燙手山芋,你攥著,對我不利,指標缺口填不上,烏紗帽不穩。”
    “對你……日後麻煩更大,樹大招風,夜長夢多。”
    “這樣,我六十塊一噸,收了,現錢結算!幫你解套,也當交個朋友,日後好相見,咋樣?”
    這價碼比昨天陳冬河“換肉”折算的成本高了一倍還帶拐彎,誠意不可謂不足。
    那公文包年輕人下意識地摸了下包,似乎那厚厚的現鈔就在裏麵。
    陳冬河把碗底最後一點粘稠的粥刮進嘴裏,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搖頭。
    然後,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周廠長眼前晃了晃,笑容帶著點天真和無辜:
    “周廠長,您覺著我傻?還是覺著我好糊弄?”
    那根晃悠的手指,像根針,紮在周廠長努力維持的鎮定上。
    周廠長眉頭猛地一擰,心頭火起:“什麽意思?難道……”
    他心裏咯噔一下,一個更離譜的念頭冒出來,卻不願相信。
    “一百塊!”
    陳冬河笑眯眯地,輕飄飄吐出一個讓堂屋裏空氣瞬間凝固,溫度驟降的數字。
    “人家昨天就給我開到這數了!現錢!磚頭白送!您瞅瞅我這記性,剛還給您提過醒兒呢!”
    他重重拍了拍胸口,那遝厚厚的煤票隔著棉襖發出沉悶的,令人心顫的窸窣聲。
    那聲音在寂靜的堂屋裏格外刺耳。
    “放屁!”
    周廠長“霍”地站起,椅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再也壓不住心頭的邪火,聲音都劈了叉,失了平時的沉穩。
    “哪個磚窯廠敢給一百塊一噸?!他燒出來的是金磚?!他馬三兒窯裏燒的是金元寶不成?!胡說八道!”
    堂屋裏死寂。
    老奎端著粥碗的手一哆嗦,粘稠的棒子麵粥差點潑到他那件油亮的羊皮襖上。
    虎子驚得下巴快掉地上,眼珠子瞪得像銅鈴。
    一百塊一噸?
    我的老天爺!
    換肉都能換幾大車了!
    冬河這小子是真敢張嘴啊!
    獅子都沒他口大!
    那公文包年輕人也麵露驚愕。
    周廠長胸口劇烈起伏,連著喘了幾口粗氣,才勉強壓下那股直衝腦門的怒火。
    他知道,對麵這小子把準了他的脈門,掐住了他的七寸。
    一百塊一噸……是貴得離譜,是明搶!
    可想到計劃落空、烏紗帽不穩,甚至更可怕的後果……那沉甸甸的八萬噸國家任務像山一樣壓著他。
    他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腮幫子肌肉繃緊,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往外蹦,帶著重錘砸地的悶響:
    “……行!冬河同誌,就按這個價!一百塊一噸,我給你現錢!八百噸,八萬塊!一分不少!現在就可以點!”
    說出“八萬塊”時,他的聲音都帶著一種虛脫般的沉重。
    那公文包年輕人下意識地捂緊了包。
    屋子裏靜得可怕。
    爐膛裏柴火爆開的“劈啪”聲顯得格外清晰。
    奎爺覺得自個兒的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他這一輩子也算是見過大場麵的,可折騰到老了,也沒見過這麽多錢。
    腦子裏嗡嗡的。
    虎子更是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
    眼珠子死死盯著陳冬河,仿佛不認識這個人。
    可陳冬河……
    還是搖頭!
    他甚至悠閑地拎起桌上那把豁了口的破暖壺,給自個兒又倒了半碗熱水,捧著暖手。
    眼皮都沒抬一下。
    仿佛剛才談的不是八萬塊巨款,而是八毛錢的白菜。
    堂屋裏隻剩下暖壺嘴倒水時“咕咚咕咚”的聲響。
    這無聲的拒絕,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周廠長臉上那點殘存的笑意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鐵青。
    眉頭擰成個死疙瘩,一股被反複戲耍,尊嚴被踐踏的怒氣和巨大的壓力讓他臉黑得像鍋底,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小子!別給臉不要臉!蹬鼻子上臉是吧?!你還要加多少?!”
    “我告訴你,我周某人也不是泥捏的菩薩!惹急了……”
    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冰碴子似的刺骨寒意和赤裸裸的威脅。
    “信不信我馬上下道命令,煤廠憑票領煤,一天就給你批十噸!”
    “我看你這八百噸票,能兌到猴年馬月去!壓你手裏,風吹日曬,跟廢紙差球不多!看誰耗得過誰!”
    他身體微微前傾,試圖用氣勢壓倒對方,那身深藍滌卡中山裝也繃緊了。
    陳冬河捧著熱水碗,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沒去看盛怒的,如同困獸的周廠長,隻盯著碗口嫋嫋升起,又迅速在冷空氣中消散的白霧,慢悠悠地開口。
    聲音不大,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卻像冰錐子一根根紮在周廠長緊繃的心窩上:
    “您批十噸沒問題啊!規矩嘛,您是一廠之長,能理解,按章辦事,天經地義。”
    他終於抬起頭,目光平靜得像深不見底的寒潭水,終於看向臉色鐵青的周廠長,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近乎殘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