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合作,還是魚死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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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周廠長,您說……我要是拿著剩下那一百幾十噸的差價,每噸拿出十塊二十塊,分給昨晚那六百多戶礦工兄弟。”
    “然後告訴他們:咱那煤票啊,能賣,價錢還不錯!就是廠裏卡著脖子,一天隻讓拉十噸,我也沒轍啊!”
    “不過我陳冬河這人仗義,知道大家夥不容易,虧的錢,我私人補點,就當交個朋友……”
    “您猜猜?”
    他故意頓了頓,看著周廠長的瞳孔猛然收縮,臉色瞬間由鐵青轉為慘白。
    “我那幫力氣賊大,脾氣更衝,昨晚剛拍著我肩膀說有事吱聲的礦工哥哥們,會不會覺得我這錢賺得特燙手?”
    “會不會……特別想找那卡著脖子,讓他們到嘴的肥肉飛了的廠子,好好嘮嘮嗑,說道說道?”
    “就憑北大街爺們兒吐口唾沫是顆釘的性子!”
    “所以,這事兒吧,我覺得,真誠才是一切的必殺技。您說呢?周廠長?!”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清晰地剖開了周廠長最恐懼的噩夢。
    那“真誠”二字,帶著冰冷的諷刺。
    周廠長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嗖”地一下直衝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太陽穴“突突”狂跳,仿佛要爆開。
    他死死盯著陳冬河那張平靜得過分的年輕臉龐,那眼神清澈得近乎殘忍。
    他突然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比屋外的白毛風更冷。
    這小子……哪裏是什麽脫褲子放屁的愣頭青?
    這分明是條盤在雪窩子裏的毒蛇!
    吐著冰冷的信子,環環相扣,步步殺機!
    昨晚堵門換肉隻是開胃菜,是引子!
    現在這更陰、更狠、更毒的後手,才是真正的圖窮匕見!
    一旦那六百多戶被煽動起來,紅了眼的礦工……
    那場麵,他想都不敢想!
    後果絕對比他完不成國家計劃更嚴重百倍!
    昨天那黑壓壓人群散發的壓迫感和野性的力量,仿佛還在眼前,讓他脊背發涼。
    那公文包裏的錢,此刻仿佛變成了燙手的烙鐵。
    他瞬間明白了。
    這小子剛才的強硬報價和斷然拒絕,都是在等他亮底牌,逼他出招。
    現在,自己的牌打光了,底褲都亮出來了,對方卻穩穩捏著自己的七寸,手裏還捏著足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王炸沒甩。
    周廠長臉上的怒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隻剩下一種深沉的,浸透骨髓的疲憊和後怕。
    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知道,這場談判的天平,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他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對方精心編織的網裏。
    周廠長慢慢坐回冰冷的板凳上,剛才挺直的腰杆也頹然地彎了下來,肩膀塌陷,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聲音沙啞幹澀,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和認命:
    “……那你……你到底想怎樣?”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盤裏艱難擠出來的。
    那身筆挺的中山裝,此刻也顯得皺巴黯淡了。
    陳冬河看著他瞬間失去所有鋒芒的模樣,終於放下了手中那碗已經半涼的水。
    他沒有再繞圈子,眼神銳利得像剛剛開刃,閃著寒光的鐮刀,直刺周廠長的眼底:
    “周廠長,您是明白人,場麵上的人物。昨天您能一眼看透我那點小把戲,現在這縣城裏各路神仙的鼻子,怕也都嗅著味兒了。”
    “說不定,馬三兒,或者其他哪個窯口的老板,甚至省城聞著腥味兒的倒爺,正往這兒趕呢?”
    他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壓迫感。
    “如果我等他們幾家都到了,大家夥圍在一張桌子上,當著您周廠長的麵兒,把這八百噸票,公開亮出來,競個價……您覺得,這價錢,最後能敲到多少?”
    他頓了頓,不給周廠長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機會,語氣驟然轉冷:
    “就算您今天真敢下那限時限量的死命令……我就敢拿著這蓋著礦上大紅公章,白紙黑字的票,去省城計委、去煤炭局問問清楚!”
    “問問領導們,這票到底是真金白銀的國家欠條,還是您周廠長手裏能隨便塗改克扣的擦腚紙?!”
    “您覺得……哪頭的動靜會更大點?哪邊的簍子……更難收拾?!”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裹挾著凜冽的寒風,狠狠砸在周廠長的心坎上。
    讓他臉色由鐵青瞬間轉為慘白,手指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中山裝棉質的下擺,指節捏得咯咯作響,發白凸起。
    他知道,對麵這個年輕人說的不是虛張聲勢的威脅,而是真的能把天捅破,讓他萬劫不複的狠招!
    他甚至已經能無比清晰地想象到——
    省裏工作組下來查問時的嚴厲麵孔,礦工群情洶湧圍廠砸門的混亂景象,各路競爭對手落井下石、向上舉報的可怕後果……
    任何一項,都足以將他徹底埋葬!
    那公文包裏的錢和指標,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堂屋裏一片死寂,隻有爐膛裏柴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聲和窗外呼嘯而過,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北風。
    陳冬河盯著周廠長不斷變幻的、如同死灰般的臉色,目光在他緊抿得失去血色的嘴唇和攥得骨節發白的指節上緩緩掃過。
    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微不可察,獨屬於勝利者的弧度。
    他不再言語,隻是拿起麵前那碗早已半涼的茶水,輕輕吹去根本不存在的浮沫,然後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口。
    這無聲的動作,比任何咆哮和威脅都更有壓力。
    他在告訴周廠長:牌,打完了;底牌,你亮盡了;台階,我給你擺好了。
    怎麽選,看你自己!
    是體麵地合作,還是……魚死網破?!
    周廠長指節捏得發白,粗瓷茶杯在掌心微微發顫。
    杯沿的搪瓷磕碰聲在寂靜的土坯房裏格外刺耳,暴露了他竭力壓製的驚濤駭浪。
    八百多噸!
    這數字像塊燒紅的烙鐵,“滋啦”一聲燙在他心尖上。
    三年!
    工人們省吃儉用攢下的這點煤炭票,是廠裏默許的“活命錢”。
    私下裏換點苞米麵解饞,給孩子扯塊花布過年,給病榻上的老娘換幾片止痛藥……
    這本是國營大廠工人心照不宣的“硬福利”,是灰色地帶裏艱難滋長的人情味。
    誰曾想,這層層疊疊,分散在幾百號工人手裏的零碎票證,竟被陳冬河這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後生,像蜘蛛結網般無聲無息地收攏了去,攢下這潑天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