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法子,我早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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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付清?
下個月的計劃煤就得斷頓!
到時候板子打下來,別說烏紗帽,搞不好還要扣頂“破壞國家計劃”的帽子。
他後背的冷汗黏住了粗布襯衫。
可眼前這年輕人……
周廠長抬眼,目光複雜地掃過陳冬河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
明明才二十啷當歲,眉宇間還帶著點未褪盡的青澀,偏偏那眼神沉得像口古井。
那份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勁兒,倒像是浸淫官場半輩子的老油條。
他深吸一口氣,劣質煙草和土牆的黴味衝進鼻腔,壓下翻騰的憋悶和一絲被拿捏的羞惱。
他當然知道,這跟頭栽得不冤,眼下更不是置氣的時候,得先想辦法找補!
“冬河啊……”
周廠長放下茶杯,瓷底重重磕在斑駁掉漆的八仙桌上,發出沉悶的脆響,震得桌麵煤油燈的火苗都晃了晃。
“咱明人不說暗話。這事兒,是我這邊……管理上出了紕漏,讓你鑽了……咳,讓你瞧出了門道。”
他艱難地吐出“紕漏”兩個字,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稍微緩了口氣,又繼續說:“八百多噸,不是小數。你既然能點出這個病根,想必……也有治病的方子?”
他身子微微前傾,手肘壓在膝蓋上,粗呢褲料發出細微的摩擦聲,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急切。
目光,卻像探照燈緊緊鎖住陳冬河。
“隻要我能辦到的,沒二話,一定給你辦得漂漂亮亮!”
這承諾的分量,在計劃經濟的年代,砸下去就是一個鐵飯碗的坑位,足夠改變一個農村家庭的命運。
陳冬河臉上這才浮起一點真切的笑意,像冰封的河麵裂開一道縫。
他手指在粗糙的桌麵上輕輕一叩,發出篤篤的輕響:
“周廠長爽快。說起來,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是我二叔……”
他語氣放慢,帶上了點家常的暖意,仿佛隻是鄰裏間托付一件小事。
“您可能聽說過,陳滿倉,在鄰村磚窯廠背磚。那活計,是真能累折腰啊!”
“三伏天窯洞裏頭烤著,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三九天寒風裏吹著,手腳凍得跟胡蘿卜似的!”
“一年到頭掙那幾個工分,也就勉強糊口,連給家裏娃添件新棉襖都緊巴。”
“我這當侄子的,看著心疼。要是……要是能給他尋個輕省點,穩當點的活計,不用再拿命換那點嚼裹,我這心裏的大石頭,也算落了地。”
他頓了頓,眼神裏透出追憶的光,語氣低沉了些。
“您是不知道,我二叔這人,性子直得像筒子,脾氣爆得像火藥,可最護短。”
“小時候我被村東頭王家那幾個半大小子堵著打,搶我挖的野菜,我二叔抄起扁擔就衝過去了。”
“頭都讓人開了瓢,血糊了半張臉,還死死護著我,吼著誰動我侄子試試……”
這話半真半假,卻把那份叔侄情誼渲染得十足。
點明了他二叔的“實在”和“護犢子”的秉性。
這樣的人,進了廠,用好了是把好刀,但也得有人看著點。
周廠長心裏那點疙瘩瞬間鬆了大半,甚至隱隱覺得占了便宜。
一份工作!
這事兒雖然棘手,但比起八百噸煤的窟窿,簡直是芝麻換西瓜。
他腦子裏飛快盤算著廠裏的崗位。
下井挖煤?
不行!
太苦太險,陳冬河肯定不幹,自己也落不著好。
洗煤車間?
活髒,也累,煤灰能把人染成黑鬼。
運輸隊?
得要技術,考本子……
對了!
調度室!
那些老調度員,一個個都等著子女接班呢!
硬挪個坑出來不容易,得罪人是肯定的。
但眼下火燒眉毛,顧不得那麽多了!
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
“嗨!我當是什麽大事!”
周廠長打定主意之後,重重的一拍大腿,臉上堆起爽朗的笑,聲音也洪亮了幾分。
仿佛剛才的凝重從未存在。
“滿倉兄弟是吧?我知道,厚道人!講義氣!正好,我們煤廠調度室缺個手腳麻利,辦事牢靠的調度員!”
“這活兒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就是看看單子,協調協調車輛進出,記性眼力見兒好就行。我看滿倉兄弟準行!”
他先拋出崗位的好處,接著才小心翼翼地提待遇,仿佛怕燙著嘴。
“就是這工資……冬河你也知道,新工人嘛,頭一個月算學徒期,十九塊。”
“從第二個月起,轉正,拿正式工的錢,三十九塊!你看……”
周廠長緊盯著陳冬河,生怕他嫌少。
三十九塊!
在當時的農村,一個壯勞力累死累活,一個月能攢下幾塊錢都是好的。
這是絕對是能讓人眼紅到滴血的高工資。
陳冬河心裏門兒清。
調度員?
這絕對是眼前這位周廠長能拿出的頂好位置了。
油水不多但體麵安穩。
他二叔那耿直性子,坐辦公室協調車輛可能差點火候,容易得罪人。
但有周廠長這尊大佛在廠裏罩著,學起來應該不難,至少比背磚強百倍。
最關鍵的是,這工資。
足夠讓二叔一家在村裏挺直腰板做人,弟妹們也能安心念書了。
他臉上綻開一個真誠的,帶著點如釋重負的笑容,甚至微微欠了欠身:
“周廠長,您這……真是太仗義了!我替我二叔謝謝您!三十九塊,不少了!正經工人的待遇!”
“我二叔知道了,指不定得多高興呢!改天讓他親自登門給您道謝!”
這滿意,是真的滿意。
周廠長見他應下,心頭大石“咚”地落了地,知道該談正事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並不存在的浮沫,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瞬間銳利起來的眼神:
“冬河,那咱這八百噸的票……”
陳冬河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成竹在胸的從容,仿佛早已鋪好了路。
他壓低聲音,身體也微微前傾,靠近周廠長,仿佛要說什麽驚天秘密:
“周廠長,您別急!法子,我早想好了,保管是雙贏……不,是三贏!”
“頭一條,這八百噸票,您按二十八塊一噸的價,從我這兒收走。”
看到周廠長眉頭本能地一皺,陳冬河立刻補充,語氣誠懇。
“您放心,這錢,我賺得也有限。您知道現在肉多金貴?黑市上豬肉都快趕上金價了!”
“我後來收票,二十五塊一噸,可搭進去的是實打實的豬肉!鄉親們認這個,票才能收上來。”
“所以這價,真沒多要您的。”
他巧妙地強調了“成本”這個眼下最現實的問題。
用計劃外的豬肉換計劃內的票,再讓計劃內的票變成計劃外的錢。
這中間的騰挪,周廠長自然懂,但也隻能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