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好男兒誌在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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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冬河把抹好灰的狼皮掛在通風的屋簷下,轉身道:
“爹,我就是想跟二叔商量這個事。今兒在縣城,碰巧幫了煤廠周廠長一點小忙。”
“人家答應,給二叔安排個調度員的活兒,一個月開三十九塊。”
“轉正快,活計輕省,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還有禮拜天休息。”
“啥?!三十九塊?調度員?”
陳大山手裏的掃帚“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激動得聲音都發顫,瘸腿往前邁了一步:
“真……真的?煤廠可是正經好單位!吃商品糧的!比他那破窯廠強百倍!”
“當然真的!”陳冬河笑著扶住老爹有些搖晃的身子,“你兒子啥時候說過瞎話?!”
“那周廠長還想拉攏我去他那兒幹呢,開價不低,不過我沒應。”
“往後這世道咋變還不好說,我覺得吧……以後很多東西,都得向錢看。錢,才是硬道理,比啥都頂用!”
聽到“向錢看”這三個字,陳大山臉上的喜色淡了幾分。
長長歎了口氣,彎腰撿起掃帚,眼神望向遠處灰蒙蒙,壓得低低的天際:
“這世道啊,變得俺們這些老家夥都跟不上了……肚子是能吃飽了,白麵饃饃也能吃上了,可這人心裏頭裝的東西,也跟從前不一樣了。”
“咱村裏還好些,一個姓打斷骨頭連著筋,祖宗規矩還在。”
“可城裏頭呢?聽說咱村有好幾戶去縣城賣點山貨,倒騰點雞蛋換鹽錢的,都被人坑了!”
“缺斤短兩算好的,還有拿假錢糊弄的!”
“告?人家鑽的就是空子!投機倒把也得抓得到把柄才行。沒憑沒據的,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兒子啊,”他轉頭,目光沉沉地看著陳冬河,帶著過來人的憂慮,“咱掙錢歸掙錢,可不能幹那昧良心,坑人的事兒!
“那錢,它燙手!掙了也睡不安穩!”
王秀梅正端著一盆熱水出來讓爺倆洗手,聞言立刻瞪了陳大山一眼,盆沿磕在門框上哐當一聲響:
“呸呸呸!瞎說啥呢!晦氣!咱兒子是那號人嗎?他這身本事,進趟山啥沒有?”
“關起門來過咱自家的紅火日子多好!非得去沾那些烏七八糟的?”
她擰了熱毛巾遞給陳冬河,語氣軟了下來,帶著母親的絮叨。
“娘倒盼著你在家多待待,早點讓爹娘抱上大孫子!”
“你爹以前總叨叨你野得不著家,如今在家穩當了,他又扯啥出息不出息的……”
“我看啊,你就是他的心頭肉,咋樣他都惦記!”
陳大山被老伴兒搶白一頓,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瘸著腿往屋裏走,嘴裏嘟囔:
“老娘們家家的,頭發長見識短!好男兒誌在四方!把兒子拴在咱倆老棺材瓤子身邊圍著鍋台轉,能有啥大出息?白瞎了他這一身本事!”
“要我說,咱兒子是幹大事的料,這小小陳家溝,困不住他!外頭的天地大著呢!”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子老農民對“出息”最樸素的向往。
王秀梅一聽這話,眼圈“唰”地就紅了。
想到兒子可能又要像以前那樣,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見不著人影,進那吃人的老林子,心裏像被挖走了一塊,空落落的疼。
她把水盆重重往地上一放,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自己打了補丁的棉鞋鞋麵:
“陳瘸子!你個狠心的老東西!俺想兒子在身邊咋了?有錯嗎?!”
“外頭有啥好?隔壁村老趙家那幾個後生,開春就結伴出去闖蕩,說是去南邊倒騰啥電子表。”
“這都大半年了,連個響屁都沒捎回來!村裏都有人傳,說怕是……怕是沒了!”
“外頭那亂勁兒你又不是沒經過!那年月,人命比草賤!講理?找閻王爺講去?”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哽咽,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袖口濕了一片。
陳冬河看著母親通紅的眼眶,父親倔強卻同樣藏著不舍,微微佝僂的背影,心裏暖融融的,又沉甸甸的,像壓了塊石頭。
他走過去,輕輕攬住王秀梅微顫的肩膀,溫聲道:
“爹,娘,你們別爭了。兒子就算以後出去闖蕩,也不能真把你們撇下不管啊!”
“再說了,以後肯定不能光指著打獵吃飯,我還想在城裏頭琢磨點營生做做。”
“到時候,攤子鋪開了,還不得靠您二老幫我坐鎮,管管賬、看看門?”
“家裏沒個老人鎮著,像啥話?”
他話鋒一轉,帶著點促狹的笑意看向母親。
“還有啊,等以後有了您的大孫子,就我這毛手毛腳的性子,能看得住?”
“雪兒一個人哪忙得過來?還不得累壞您二老?到時候,您可別嫌孫子鬧騰,吵得您睡不成覺,又念叨想清靜!”
這話像一劑靈藥,瞬間熨平了王秀梅臉上的愁苦。
她破涕為笑,使勁拍了一下兒子的胳膊,力道卻不重:
“你這小子!就會拿好話哄娘!成!以後你去哪兒,娘跟你到哪兒!給你看孩子、做飯!”
“娘就一個要求,趕緊的,讓娘抱上大胖孫子!”
“別聽你爹瞎咧咧,也別給自己壓太沉的擔子。咱家現在這日子,頓頓有白麵,隔三差五見葷腥,村裏誰不眼紅?!”
“誰不誇我王秀梅命好,養了個頂頂出息的兒子?”
說到最後,她挺直了腰板,臉上是掩不住的自豪和滿足,仿佛那些擔憂從未存在過。
陳大山站在屋門口,看著娘倆,嘴唇動了動,終究把那些望子成龍、光耀門楣的話咽了回去。
他就這麽一個兒子,是老陳家正根的頂梁柱。
閨女再好,嫁出去就是別家的人了。
他盼著兒子有出息,飛出這山溝溝,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可心裏頭,又何嚐舍得?
他這條瘸腿,一直是他心裏最深的疤,總覺得拖累了這個家,讓兒子小小年紀就得扛起養家的擔子,風裏來雨裏去。
如今日子好了,兒子有本事了,那份愧疚才稍稍淡了些,可那份想讓兒子比自己強的念想,卻更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