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趙守財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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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冬河麵無表情,目光掃過破敗的院落和緊閉的屋門,隻從鼻孔裏哼出一個字:
    “行!”
    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趙守財心裏那塊大石頭“咚”地落了地。
    忙不迭地轉身,小跑著鑽進自己那間昏暗,散發著黴味,塵土氣息和淡淡血腥味的裏屋,“哐當”一聲關緊了門,還“哢噠”一聲插上了銷。
    他貼在門板上,側耳聽了聽外頭的動靜,隻有趙翠花壓抑的抽泣和老宋粗重的喘息。
    他這才躡手躡腳走到炕邊,緊張地回頭又瞅了瞅緊閉的房門,然後一把掀開油膩發亮,沾著飯粒和汙漬的破炕席,露出底下鋪著的幾塊活絡青磚。
    他手指哆嗦著,用指甲摳進磚縫,小心翼翼撬開兩塊磚,露出下麵一個不大的土坑。
    坑裏放著一個不起眼的,沾滿泥灰和蛛網,散發著陳舊木頭味的小木匣。
    他飛快地打開匣子看了一眼。
    裏麵躺著十幾件溫潤的玉器,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發亮,泛著柔和內斂的光澤。
    其中一枚玉鐲,細膩通透,如凝凍的春水,觸手生涼。
    他迅速拿出這枚鐲子,又警惕地瞥了一眼坑裏其他物件和旁邊那堵看似嚴絲合縫,實則內藏夾層的土坯牆。
    那是他爹臨死前指給他看的最後秘密。
    裏麵藏著更緊要的“家底”……
    這才趕緊把匣子蓋好,放回原位,填上土,仔細地將那兩塊青磚恢複原狀,抹平縫隙。
    最後把破炕席鋪好,用力按了按,直到看不出絲毫破綻。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土炕沿上,抹了把額頭的冷汗,長長籲了口氣,胸口還在砰砰直跳,後背的棉襖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爹給他取名“守財”,他這輩子,就指著這些祖宗“留下”的東西翻身呢!
    可不能有半點閃失。
    他定了定神,從炕頭破櫃子裏摸索出一小塊褪了色,邊緣磨損的紅布,把那冰涼的玉鐲仔仔細細包好,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擠出幾滴渾濁的老淚。
    拉開房門時,趙守財已經換上了一副痛不欲生,如喪考妣的麵孔。
    他佝僂著腰,雙手捧著那個小紅布包,像是捧著千斤重擔,捧著他趙家的命脈,每一步都走得顫顫巍巍,老淚縱橫,幹啞的嗓子發出悲鳴:
    “冬河啊……這……這就是我們老趙家的命根子啊……”
    他走到陳冬河麵前,雙手哆嗦著遞上紅布包,聲音哽咽,帶著無盡的心痛和仿佛被剜了肉的絕望:
    “老祖宗傳下來的寶貝……要不是……要不是家裏出了這麽個喪門星,惹下這天大的禍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舍不得拿出來啊……”
    他抬起袖子,用力抹著那擠出來的,有限的眼淚,幹嚎起來,聲音淒厲,在破敗的院子裏回蕩:
    “我的老祖宗哎……不肖子孫守財……對不住你們啊……”
    陳冬河接過了那個用褪色紅布層層包裹的小包,入手沉甸甸的,帶著玉器特有的冰涼。
    他麵上毫無波瀾,手指卻帶著一種刻意的遲緩,一層層揭開那粗糙的布料。
    冬日的陽光刺破鉛灰色的雲層,吝嗇地灑落幾縷,恰好落在他掌心。
    剛露出那鐲子的一抹翠色,陳冬河的心頭便狠狠一縮,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他上輩子對珠寶雖非行家,但基本的眼力還在。
    這水頭,這透亮,這均勻的翠色,分明是頂級的冰種翡翠!
    鐲身圓潤飽滿,溫潤似凝凍的溪水。
    更難得的是上麵精雕細琢著纏枝蓮紋,線條流暢,一絲磕碰的痕跡都無。
    幾十年後,這東西在拍賣行拍出百萬天價都毫不稀奇。
    就算在眼下這物質匱乏的年頭,拿到大城市信托商店或懂行的藏家手裏,換個萬元戶也絕非難事。
    一千塊?
    趙守財這老棺材瓤子,真是有眼無珠的土鱉!
    虧大發了!
    這老趙家的“家底”,果然不虛。
    “就這破石頭圈子,能抵得了一千塊?”
    陳冬河強壓下心頭的震動,故意擰緊了眉頭,捏著鐲子舉到混濁的冬日陽光下,裝模作樣地翻看。
    嘴角撇著,滿是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嫌棄,仿佛在看一塊尋常的石頭。
    他太清楚趙守財的德性。
    隻要自己露出一星半點的滿意,這老狐狸立馬就能把吐出來的東西再舔回去,坐地起價,或者反悔耍賴。
    趙守財見他這般,心裏更是篤定陳冬河不識貨,哭喪著臉,褶子擠成一團,聲音帶著哭腔,幹嚎道:
    “冬河啊,你看看,你看看我家這光景,耗子進來都得哭著走!”
    “實在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出一個子兒了!”
    他枯瘦的手指胡亂指著破敗的,牆皮剝落的院牆和低矮,窗戶紙都破了的土坯房,繼續賣慘。
    “掙工分那會兒,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崽子就躲懶不下地,淨耍滑頭。”
    “如今包產到戶了,地裏那點活計還是我這把老骨頭在熬!”
    “一年到頭,能糊住這三張嘴就不易,還靠鄉親們東家一碗米,西家一瓢麵接濟著活命……”
    “我們家成分不好你是知道的,親戚早八百年就斷了來往!”
    “我一個老鰥夫,屎一把尿一把把這仨討債鬼拉扯大,容易嗎我?”
    “誰能想到,老了老了,竟然養出這麽個喪門星賠錢貨!把我的棺材本都折了進去!”
    他猛地指向一旁縮著脖子,嘴角淌血,眼神怨毒又茫然的趙翠花,眼中是真切的怨毒。
    “我悔啊!腸子都悔青了!當初就該把這禍害扔進尿桶裏悶死,丟眼睛裏喂野狗!”
    他捶胸頓足,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行了!嚎喪呢?聽著晦氣!”
    陳冬河不耐煩地厲聲打斷,那尖利的哭嚎刺得他耳膜疼,也打斷了他那點“悔不當初”的表演。
    “廢話少說,拿紙筆來!立個字據,這事兒就算兩清!”
    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趙守財一聽,心頭那塊大石頭“哐當”落了地,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竊喜。
    看來傳言不虛,陳冬河這小子是講規矩的,但絕非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他忙不迭應著,小跑進屋。
    片刻後捧出半截禿頭鉛筆和一張皺巴巴,邊緣泛黃,印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字樣的作業本紙。
    鋪在院子裏那張缺了角的冰涼石桌上,手指還在微微發顫,眼巴巴的看向陳冬河,陪著小心試探的問道:
    “冬河,你看這字據咋寫?就說……就說我們家傳的這老物件,抵了給陳木頭的賠償,換你們老陳家一個不追究?”
    陳冬河一聽就瞧出了他的心思。
    這老家夥明顯還想在措辭上留點餘地,模糊掉“人命”和“賠償”的直接關聯。